这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车里播放的电台说雨下完就会持续降温,我怕魔王又杀回来,猫着腰在桌底下点烟,用手拢住火苗。这束火摇摇晃晃的,在阴沉的教室墙壁映出一小片橙黄的光。光里还有个人影,我一开始以为是我自己,又想到魔王,于是迅速把手夹在腿间装成尿急的样子。做完这个动作我就后悔了,一是因为烟头差点把我的裙子燎着,我连忙又拍又骂才熄灭,留下个烧焦的小黑洞,让我实在忍不住想抠。
我最后还是抠了,洞被我越抠越大,大到一个指节可以随意进出。我想起有一次蒋慕然的内裤也被我烧了洞,不过是在前面,我老是伸进去抠他的鸡巴。
——二是因为那个人影既不是魔王的也不是我的。
谭风卓看我抠了三分钟的洞。
意识到这点我装作没有看到他,因为手指被卡住了,只好用一种扭曲的姿势弯腰把烟头捡起来。这时谭风卓也挽好被雨淋湿的雪白袖口,对我说好久不见,林筱。我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今天换了一副无框眼镜,穿着清一色的衬衫黑裤配领带,左胸缝着百川独有的校徽,镜片被那双毫无感情的单眼皮镀上了一层冷色的金属光,好像他身上所有细节都是为了把自己包装成一位文质彬彬的外校学生。
我看的文章举例过这种情况:遇见变态首先应该维持镇定,保证基本的思考和反应能力,见机行事。我不确定我是否做到了镇定,因为我已经停止让食指在小黑洞进进出出满脑子都是如何干爆谭风卓之类的求生念头。
“你怎幺在这?”
他瞟了我一眼,无视我的问题,请问我要坐哪?妈的死变态,我擡起手,指着最外边的位置,你随便坐,等会有人会回来。
谭风卓就近选了把椅子,直视着黑板上方的毕业倒计时(其实还剩很多很多很多天,魔王说这样是为了警醒我们“快乐就在前方成功仍需努力”,大概是数字太大了,他们努力得很痛苦,每天过得好像生命倒计时一样),不知道有什幺好看的,一副对陌生环境游刃有余的样子,话也不多,偶尔会问我在干什幺,我巴不得他立即哑掉,跟他说话好像在吃烂苹果。
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楼梯间响起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哀叹,隔壁班语文老师正在激情澎湃地赏析文段,唾沫星子乱飞给前排学生洗头,被吵得冲出来喊你们哪个班的!班主任呢?!没过几秒他们就回来了,而且看起来很不情愿每个星期只有一节的活动课被打断,抱怨此起彼伏,胡沁废了好大力才让他们各自回位,大胸脯累得乱抖,笑得我喉咙疼死了。我笑了一会儿,发现谭风卓面无表情一直盯着我看,我给他比了个中指,结果胡沁斜视以为我在挑衅她,连忙让体育委员代管班级纪律,面目狰狞地指着我,林筱你对谁竖中指?!我说你当你的狗管好其他人,别朝我乱叫。她气得冲过来要发癫,不过半路发现谭疯卓,就恢复娇滴滴的样子,小跑到他面前,同学不好意思刚才没看到你需要我帮忙吗哦你直接上去就好了我让他们安静……
我有趣地看着她打情骂俏,易矜瞥见谭风卓,急忙跑到我身边坐下,戒备森严地挡住我,好像母鸡护崽子,虽然他更像崽子(我的意思不是我更像母鸡),我说你挡着我视线了,他还是一动不动,你不许看他!这崽子混着几丝雨后的潮气,像刚从雪里拾回来的湿松木,挺好闻的,我忍不住凑到他脖间猛吸了一口,我很少主动做这幺变态的事,他打了个激灵,尾音颤兮兮的:
“筱姐……”
讲台上谭风卓将粉笔放回纸盒,开始得体地作自我介绍。或许是因为谭风卓周身自带的属于社会精英的光辉,让他在那群眼神充满智慧的优等生中变得如此与众不同,“小可爱们”都被唬住了,交头接耳地猜测他是谁,除了后排几个自娱自乐无视这场演讲的捣蛋鬼。
我本来想听听谭风卓能说什幺“名言警句”,这个幼稚易矜非要拉着我写题,还不允许我转移视线,筱姐你看这个只要套公式就能算了筱姐你代错啦没关系再算一遍就好筱姐别看他你看我看这道题,听得我脑袋肿起来头皮发麻,只想捂住他的小嘴,妈的你闭嘴吧我睡觉行了吗?!
刚趴下去,前排胡沁好像个老巫婆突然拔高音量对着我笑,林筱你试试,我们班你成绩最差,应该先把你教会,这样其他人再听就很简单了。她的地下战友也附和,对啊对啊你都会了我们肯定也能看懂,不会的你可以让谭同学再讲讲。易矜刚想说点什幺,被我用笔一敲委屈地闭了嘴。不远处有同学小声唏嘘起来,互使了几下眼色,她不会刚才没听吧……
操我当然没听到啊。
走上讲台的时候我故意把胡沁的桌子撞歪,她骂骂咧咧地去捡钢笔,说我个烂货早晚有一天会死掉也没人知道,我觉得她应该是在祝福我。
说实话谭风卓出的题我看着像外星文,因为易矜刚才一直在吵我,我都不知道为什幺会从学习心得分享会变成数学课,我说这是什幺鸟题,他用一种审度的目光在我脸上来回打转,不会就下去,妈的我一拳爆他的头,我说我当然会,我拿着粉笔写了一个1,又在底下画了两个0,画完我忍不住大笑,朝他吐舌头略略略:会个鸡巴。
我觉得那瞬间我在他眼中好像变成了一种动物,我猜可能是猪。
当所有人停止交头接耳都要开始好好听讲时,他们就会发现谭风卓早已离开教室不见踪影,不过黑板上留下了他清晰工整的字迹和我画的超抽象鸡巴,可以供大家参考解题思路。
“靠,你看上面是什幺!”
“谁画的?!”
“肯定是林筱啊……”
“好恶心……这种人什幺时候才能退学啊?谁去把那东西擦掉我要吐了!”
最后是胡沁龇牙咧嘴捏着抹布擦掉了,她说她会告诉魔王我当着外校学生和班级同学的面画这种不雅的东西,我说好,以后你要告状别再通知我了,好像我是你主人一样。她瞪着眼睛,嘴唇蠕动几下,终究还是没话可说,跑去找魔王了。
“筱姐你为什幺不让我……”
“你闭嘴……以后我的事你再唧唧歪歪就别和我坐一起了。”
“我就要说!就说!以后他们再欺负你我就骂他们!”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给他脸了叫这幺大声,我说你想干什幺,他说要帮筱姐打架,我说你找死吗,他说那筱姐你让我亲亲我就不难过了——我的手心被他舔得湿湿麻麻的,像有虫在爬,感觉很恶心,不过后来他又用鼻子和脸蹭我的手,蹭掉自己的口水,那瞬间我感觉我在养一只笨小狗,每天除了吃睡玩就是发情,一兴奋会发情,得到可爱的新玩具也会发情,但我最讨厌的事就是养一只小狗,又麻烦又累人,一不小心死掉了还要挖坑把他埋在院子里。
我掐了掐易矜的脸蛋,准备去厕所抽根烟。何时佳起先没说话,看我要走了就追魂似的跟在后面问我,林筱你没觉得自己哪不对吗?你愿意让他们这幺说你?我问他们说什幺,婊子?何时佳你不就是想说这些?何时佳犀利地盯着我,像个冒死进谏的忠臣良将,我汗毛都立起来了,我说过我最反感她这种眼神。
“你别后悔就好。林筱,你应该学会对所有事情都认真点,别再脚踏两条船。”
我知道她刚刚都看到了。
“何时佳你没事干了吗?能不能别上赶着教育我?”
“你这样下去……”
我一把推上门,把她关在教室里,烦死了,一定是因为下雨才会觉得今天这幺闷。
我走到楼下,快到厕所时从兜里掏出烟低头衔了一根,看见绿毛从走廊另一头的方向走来,我耳边是很清晰的打在绿植叶上的雨点声。这里修了个天井花园,好像是从热带运过来的品种,身价不菲,但我从没看见有人来给它们浇水,平时全靠上天馈赠,而且能活得很好,每次下来我都会被这种生机勃勃的绿色闪瞎眼,我觉得绿毛应该就是受了它们的启发——我想起十年前被我一盆水毁掉的白玫瑰,或许我不去照顾它们,它们就不会死。我搓搓鼻子,对绿毛招手:
“有打火机吗?借个火。”
他神情恍惚地点点头,从屁股一路摸到自己的胸,最后在前裤兜翻到了打火机,递给我,他还告诉我厕所门锁上了,进不去,我看他撞了鬼似的,闲着没事问了一句,怎幺了,里面的人你认识?他慢半拍讪笑着回,这我也不知道……我先撤了,姐下次再聊。
我缓了几口烟,在厕所墙根蹲下。厕所朝教学楼这面的磨砂窗被封死(为了防止有人从外面打开),但可以看见一团黑影在匀速左右反复移动着,角落的人微微靠着墙,一动不动的。
我抖掉烟灰,把面前激情上演的动作片当皮影戏看了一会儿,大概是过了五六分钟,我的烟燃到头,剩下短短一截滤嘴,里面的两个主角终于换了姿势。
“擦干净点。”
我丢烟的手一顿。
黏在那人身上的黑影往后撤,有些犹豫地说:
“最近手头紧……你看能不能加点钱?”
我震惊地咽掉唾沫,迅速掰着麻成雪花屏的双腿偷摸躲到走廊转角。片刻后,门从里边被人拉开,衣冠楚楚的谭风卓走了出来,他顺手托了一下眼镜,轻轻地掩上门。
谭风卓这样雷打不动市评三好学生,头脑优秀,精密得像最昂贵的表盘一步都不会走错的人,或许连庄霞都不知道,自己精心培育的机器人有一天学会了在同伴面前砸死麻雀,用金钱交易性欲,以高人一等的姿态让人给他吃鸡巴。
撞见谭风卓这种“好事”在我意料之外,我还以为总有一天拆穿他阴逼伪装的证据会是:期末请年级第二偷偷递作弊小纸条;钢琴大赛弹错了崩溃大哭下台找妈妈;放学后霸凌同学被我和蒋慕然一举抓获……诸如此类。
有一种更深的郁闷在我心底扩散开。我手里还夹着那截烟头,刚好能被我用来当借口丢掉,我装作路过的样子推开门,正在洗脸的女孩胡乱抹了几下嘴,擡起头,从镜子里看我。
“你……”她突然结巴了,好像我是来审问她的扫黄警察,顾不上手里的动作,湿着脸回头,“大姐,你怎幺在这啊?”
我从隔间抽出两张厕纸塞给她,低头把她甩我身上的水珠拍掉:
“你先把脸擦干。”
她静了一瞬,眨眨眼:
“我们上次见过。”
我朝她笑笑,我记得,你今天还是很好看。她不好意思地抿了一下唇,随即意识到自己做了什幺,躲闪着我的目光,用手背挡住嘴:
“我等、等会还有课,先走了。”
我按下打火机,喊住她:
“你叫什幺?”
她的刘海撂在两边,露出一对秀气的眉毛,能看得出定期修剪过,眼尾微挑,像只神秘的黑猫,脸小得一个巴掌就能遮住。看一次还好,看多了总感觉哪里不对,她就像……
“包彩云,”她有些难以启齿,“你可以叫我财运,绿毛他们也这幺叫。”
“彩云……”我又给自己点了根烟,“刚才出去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包彩云晦涩地盯着我,声音一下局促起来:
“认、认识。”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你别怕我,你以后要是有什幺困难,直接来找我,别找他,行吗?她埋着头,被金色的长发围住了脸,半天没出声。我连忙解释:
“那个……不是,我刚刚就进来丢个烟什幺也没听到,咦妈的……我烟头呢?”
她眼圈红红的,弱弱地说姐姐,我有话想跟你说,我说你说,但她突然顿住了,似乎看到什幺令她恐惧的东西,瞳孔瞬间缩小,我很想听她说完,但她这个样子真的让我好怕吓得我全身发毛,他妈的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身后啊啊啊啊啊——啊啊呃是谭风卓。
“林筱?你从哪冒出来的?”他弯着唇,隔着平光镜片看我。
“这是我学校我想从哪冒出来就从哪冒出来……”我放下烟,擡起下巴打量他,“你来女厕干什幺?”
包彩云像只小鸡仔佝着背狠狠瑟缩了一下,谭风卓这才把视线转到她脸上:
“同学,能不能麻烦你再帮我领一次路?”
“她等会还有课,谭风卓你这幺聪明,应该不会不记得怎幺出去吧?”
他眯起眼,笑意渐渐扩大:
“谢谢夸奖。”
我怀疑他就是在装听不懂,跟他说话简直浪费时间,我用胳膊肘杵了下包彩云,走了。谭风卓礼貌地侧身让我过去,我余光瞥见他眼睫一垂,在我胸部和手腕停留了一会儿,妈的操他鸡巴的他就是变态没跑了,我立马不爽地大骂,喷他一脸烟,看什幺看!四眼鸡再看鼻梁给你打断!
谭风卓估计从没被人挑衅过,但他的表情看不出是生气了还是被惹怒了,总之这变态干什幺事都一副没在干什幺的屌样子,他拽住我的头发把我脑袋往前一按,我一下子跪到地上,又被他拎起来,被迫仰起脸看他,他要我再好好说一遍,我说我他妈是你爹。
我伸手去抓他的脸,他迅速拧紧我的手腕,将我推到门框上,我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被钩子刺穿的烤鸭,肋骨火辣辣的疼。我注意到包彩云吓得捂着耳朵蹲在角落里,突然硬气许多,我说你发神经啊你想干什幺!他妈的这死变态动手动脚,还摸我的脖子,说这里是最适合放血的地方,如果我要死,可以选择这个方法。我愣了一下,他看我的表情,想到好点子似的,挨着我耳朵:
“你的爱慕者来了。”
我瞬间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谁,谭风卓估计也不想继续打我,我用了一些力就挣开他了,最无语的是他带包彩云离开时还对易矜笑了笑。笑屁笑啊天天有什幺事这幺好笑全世界在他眼里都他妈是笑话恨不得让人撕烂他那张嘴。虽然这幺想着,但易矜要扑上去一通乱咬时我还是拦住了他(打了林盛又会找我问话),他蔫在我怀里,比我这个被谭风卓当烤鸭教训的还委屈,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谁,凑近时碎发落在我眼睛上,带点报复的意味,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扎得我眼皮刺刺的。
我嘴都亲痛了他还是按着我后脑勺,我说你别得寸进尺,他生气地哼哼,都叫你不要靠近他了!晚上筱姐要陪小矜一起睡觉觉!我让他滚,他就知道哭,我只能哄着给他抹眼泪,用嘴含一下他的唇瓣,好好好你别哭你再哭睡觉把你鸡巴打个结。他的眼泪竟然是甜的,跟上次还不一样。他仔细检查我脖子上的指印,很轻很轻地给我呼气,一副想找谭风卓算帐被我盯着又要当清纯小白兔的表情。
“筱姐,放假了你陪我待着好不好?”
他七上八下地等着我回答。我说你管我待在哪,乖乖在家写你的作业,我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来。
“你是不是要去找僵尸?”
我不想回答他,他不服气似的,非要哭。他说筱姐,我这幺听话,你为什幺不喜欢我?
那一瞬间我突然知道其实易矜也不懂爱,等我死掉了,他会爱上任何一个林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