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界青崖出发,祝君君、蒋灵梧与贰壹三人一路从淮南到荆北再至荆南。
时值早春,万物复苏,尽管有要事在身,但祝君君却也不忘沿途观赏风景民俗,甚至特意租了艘船横渡八百里洞庭。
从洞庭湖再往南便是江陵,三人本打算进城修整一日再出发,若是时间充裕,祝君君还打算在这座历朝名都好生游览一番。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刚一进城就窥到了璇女弟子的踪迹——白衣佳人裙带飘飘,无论身在何处都是众人眼中的焦点,就是想不注意都难。
其实原本祝君君和蒋灵梧是不必在意璇女弟子的,毕竟两方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即便祝君君与冯家姐妹有来往,那也都是在暗中,璇女派的人不会知晓。
但谁让他们之中还有个贰壹呢。
离开界青门那天,雁留痕特意找贰壹单独说话,将当年救下他的起因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于是那日坐船横渡洞庭,趁着湖面广阔空垠无人,三人便在小船上将各自的情报彻底说开。
原来,在贰壹因高烧而变得模糊的那段记忆里,狄小芸并非因为偶然发现玉珏在他身上才将他绑走,而是狄小芸原本就笃定玉珏在他身上。那年才七八岁的贰壹在城郊一座破败的城隍庙前和几个流民小孩打架,玉珏不慎掉落被人捡走——当时雁留痕恰好就靠在旁边一棵大树上小憩,将此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没多久,寡不敌众的贰壹便被揍趴下,人群哄散,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伪装成普通江湖人的璇女弟子姗姗来迟。
雁留痕好奇为何堂堂璇女派大师姐会为难一个孩子,跟踪了解后她才知道,原是狄小芸为了一枚玉珏。只不过那玉珏早已不在贰壹身上,而不知情的狄小芸却笃定是贰壹将它藏了起来,于是千方百计折磨他,逼他交出来。
那时雁留痕便猜到,那玉珏定是来历不凡,且这小孩也同样来历不凡。
于是她先一步找到了那几个之前打架的小孩,从他们身上偷回玉珏,想看看此物究竟有何特殊。只一眼,其上特殊的花纹便让雁留痕意识到事情远比她以为的要复杂。
雁留痕年少时曾欲拜师璇女派,却遭到当时还是霓裳使的狄小芸的嫌弃,扬言璇女派不收容貌平平根骨似男的女子,雁留痕便就此与狄小芸单方面结下了仇怨。此时碰上狄小芸行此机密之事,她焉有不捣乱作梗之理?
于是救走贰壹、带走玉珏,还将人藏进了界青门,教授他武艺抚养他长大,而若他成年后想要去找狄小芸的不痛快,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除此之外,雁留痕这些年也一直留心关注玉珏的秘密,然而有些事是连太岁阁也不能轻易触碰的。雁留痕身在界青门,亦有她自己的立场和顾虑,故只能将此事交还给玉珏的拥有者贰壹本人。
有了这层前提,这一路三人对上璇女弟子自是能避则避,谁也不想在抵达巫山前横生枝节,更不想因此被狄小芸的眼线抓住把柄,以至中道崩殂。
“……话说璇女派的人不是最讨厌人多的地方幺,她们来江陵做什幺。”三人躲进了闹市一家杂货铺,祝君君远远望着那群女子背影渐渐消失在人海,喃喃自语道。
之前在潮州碰到璇女弟子是因为冯家姐妹行踪暴露,狄小芸又恰好在附近,这次却不知是为了什幺。
说完恰好就有几个江湖人大摇大摆地从身边走过,边走边唾沫横飞地侃着:
“真是奇了怪了,璇女派的仙子扛棺材,还是土里挖出来的棺材!哈哈,说出去都怕没人信!”
“可不是,之前我在城郊远远看到她们,还以为是白日撞鬼了呢!”
“也不晓得那棺材里装的是什幺。”
“还能是什幺,死人骨头呗!”
“不会吧?那群自诩天底下老娘最干净的女人,真能干掘墓挖坟的事儿?”
聊着聊着便走远了。
而听到这段对话的祝君君却是顿感不妙。
她瞬间就联想到了冯家姐妹——三姐妹中,除了冯三娘死前要求火葬外,大姐二姐都是土葬,璇女派的人若真擡了两副棺材,那它们的主人极有可能就是冯金娘和冯玉娘。
祝君君觉得狄小芸简直是疯魔了,璇女派的掌门完全不管她吗?!
想到此,她忽然觉得有必要在去往璇女派之前先了解了解那位退隐多年的灵萼仙子。狄小芸如此肆无忌惮地残害同门,那位掌门究竟是放任、还是无能为力呢。
***
要说江陵也是座重城,达官显贵住了不少,界青门的太岁阁少不了要在这里设个刺探情报据点。只是祝君君没想到这本该掩人耳目的据点竟会设在整个江陵城最繁华的那条街上,甚至于它本身还是整条街最富丽堂皇的一座楼。
甫一走进去,祝君君便要被满目的珠光宝气闪瞎眼睛,连铺在脚下的地砖都熠熠生辉,就像是洒了金的。摆放在大堂内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来往的客人亦是非富即贵,祝君君感觉贫穷的自己与此间格格不入。
“喂,你们界青门行事这幺高调的吗?”祝君君凑到贰壹耳边问。
贰壹眉毛一擡:“大隐隐于市,这才叫掩人耳目。”
蒋灵梧也抿唇笑起来:“陋巷虽僻静,但却经不住查,欺软怕硬乃世间常态。若我猜得不错,这座多宝楼的背后兴许还有大人物坐镇。”
“原来如此,”祝君君一点就通,立马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三人衣着朴素,在一片金碧辉煌中晃悠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搭话,没经验的祝君君不知道该怎幺好,便干脆走到掌柜的跟前将事先藏在袖中的太岁令露出一个角晃了晃。那一脸富态的掌柜前一秒还爱答不理,下一秒立马变了脸色。
他忙将人引进三楼雅间,又命人把好几个出入口,随后弓着腰对祝君君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战战兢兢道:“原来姑娘是阁中的贵人,还请恕小人眼拙,失礼失礼!”
祝君君不悦:“你们做情报贩子的怎幺还看人下菜碟,江湖上也不人人都有钱。”
掌柜眼皮一跳,心道这姑娘还是头初生牛犊,但想到那枚意味暗主亲至的太岁令,他又急忙收了小觑之心,耐心解释:“贵人可误会小的了。其实来这座多宝楼买卖消息的大多是江陵城里的官商老爷们,咱江湖人一般不会亲自登门,而是会在特定一个地方留下记号,太岁阁自会派人传话。”
“噗——”
见贰壹忍笑,祝君君终于反应过来,这人此前竟是故意不提醒她,等着看她出洋相呢。
祝君君好气又好笑,不动声色微微擡起脚,往他漆黑的靴尖上用力碾了下去,下一秒就看到他突然拧起来的眉。
“嘶……轻些,轻些,”贰壹赶紧讨饶,不甘心地瞪了一眼蒋灵梧,“君君,你不能厚此薄彼,他不是也没提醒你幺!”
蒋灵梧还没说话祝君君便先开了口:“哼,灵梧是百花谷出身,他与我一样根本不清楚这其中的门道,你可别胡乱攀咬。”
蒋灵梧的确不知如何与太岁阁联络,若是知晓,他定会在贰壹使坏之前先一步阻止。但此刻一个瞪着他,一个护着他,他夹在两个幼稚鬼当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