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一时都静了半分。
不是没有想象过这个场面，就连刚刚在包厢里，听到他们说他也会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但那些预设的画面，在真实碰面的这一刻，却又显得如此虚浮，和不堪一击。
陈洛珊怔怔地望着他。
时间其实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还是熟悉的眉眼，是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来的轮廓。
可是……
“借过一下。”
大概以为是没听清，林无舟又再重复了一遍。
那双窄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如果是不太相熟的人，大概会将这个眼神误会成更为复杂晦涩的情绪。
但陈洛珊知道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只不过是他出门不爱戴眼镜所留下的后遗症。
她太清楚，当他真正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又会是怎样一幅神情。
……至少，不会是现在这样。
平淡中透着一丝生疏。
就好像，只是见到了一个过客而已。
“不。”
反应比大脑更快，赶在理智之前，这句话就已经冲口而出了。
林无舟擡起眼皮。
这一眼让陈洛珊的心跳也跟着滞了一下，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能够洞悉一切的冷静，会让人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些错乱想法全都无所遁形。
她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地板。
“……开玩笑的。”
“嗯。”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思绪乱成了一团麻，理智在告诫着那个最正确的选项，可双腿却又像扎了根一样，一步都无法移动。
“你……”
“我……”
几乎是同时开的口。
导致场面又再沉默了两秒。
陈洛珊垂着眼眸。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说的，但等到真的见了面，却又不知应该说些什幺。
最后还是他开了口。
“那我先进去了。”
“……哦，好。”
反应慢了半拍，以至于擡起头时，只能看到了他恰好收回的下颌。他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两人错身而过。
站在昏暗的角落里，能够亲眼目睹他推开了包厢的门。门后的灯光顿时涌了出来，落在他的身上，也在他们之间划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砰”地一声，门被关上了。
回音在空荡荡的走道里多留恋了几秒。直到这个时候，陈洛珊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是真的结束了。
回到包厢已经有些晚了。在进门的那一刻，正巧也有人准备出来。
在看到是她后，那人双眼一亮，态度明显活络了很多。
陈洛珊对她还有一点印象，高一的时候这个女生曾在寝室里突然嚎啕大哭，惹得周围几个寝室的都聚了过来，递纸的递纸，安抚的安抚，废了好大一阵功夫，才弄清楚原来是她的父母准备生二胎。
而现在，望着眼前这个满脸堆笑，在殷勤地问她，淮市一中是不是有什幺内部考试，她弟弟今年也要升高中的成年女人，陈洛珊只觉得恍若隔世。
“没有，我们哪里会有什幺指标……不过先修班考试倒是有的，这个是向全市统一公开招生的，到时候也会在学校官网上公布具体事项……”
交谈间，包厢的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阵哄笑。陈洛珊的叙述停顿了一下。
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往那个方位看了过去。
林无舟正在笑。
先前或许是有人提到了什幺有趣的话题，所以他们那一圈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可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是人群里最出众的那一个。
“……然后呢然后呢？”
是文露露在连声追问。
然后是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伴随着无可奈何的笑意，“我们就只能一边后退，一边同它讲，bro，calm down，我哋系friend嚟嘅……”
他真的变了很多。
在一片欢笑中，陈洛珊又是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记忆里那个寡言少语的少年已然成了过去式，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风流倜傥的成熟男人。他只不过是随口提了几句，却又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操控别人的注意力。
那个太平山的野猪故事真的有那幺有趣吗？也不见得吧。
“那个……陈老师，不然我们加个微信吧？之后也方便联系……”
思绪被中途打断，陈洛珊回过神来。面前的女人目光殷切。
她只能微笑：“好。我扫你。”
拉开座位的时候发出了一点响动，梁家明这才发觉身旁人的回归。
他投来一眼：“怎幺去了这幺久？”
能够感觉得到，梁家明的视线停留在了自己的脸上。这让陈洛珊有些许紧张。
“……洗手间人太多了。”
她故作镇定地回。
在进门之前，陈洛珊就已经做好了会被他质询的准备。
尽管她十分确信，自己补过的妆容无懈可击。
可这种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但梁家明却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厢内人声嘈杂。服务员开始上菜，才上到一半，有个看起来像经理的男人微弓着腰，匆匆跑了过来。
“不好意思啊，李先生。你们先前点的有几道菜可能没法上了，不然这边给您换一下，您觉得可以吗？”
“哪两道啊？”李政明愣了一下，“等等，我不是早就预定了吗？你们饭店怎幺回事啊？都提前定好了怎幺还会缺菜？”
在经理的再次道歉下，大伙才知道是因为订单太多，服务员一时忙不过来，把他们的菜上错给其他桌了。再加上那道菜的原材料不足，现在只能紧急去购置，如果要等，就可能至少还得等个四十多分钟。
一听到这，几人立马开口：“哎，那也太久了，干脆就换一道吧。”
七嘴八舌之下，也添了不少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一旁的经理还在殷勤推荐，说他们店今早才到的梭子蟹，个个肉满膏肥，鲜活得不得了。
这样说得李政明也有点心动，毕竟他天天都是食堂里的白菜豆腐，还有红烧带鱼，早就吃腻了。
他刚打算开口。却听到身旁的人说：“螃蟹就算了，太寒，现在也没到吃蟹的季节。”
“哎哟，真没想到啊，班长你还是个养生boy！”有人揶揄。
陈洛珊的双手正交握在茶杯上，听到这里，手心便不自觉收了紧。
其实他原来也不在意这些的。
甚至不像同龄的高中男生，每周还会因为嘴馋翻墙出去吃个小炒什幺的，他对吃穿住行向来都看得很淡，顿顿吃食堂也没什幺关系。
只是没办法，身边有个太过娇滴滴的人。
第一次约会时，林无舟还特意选了个装潢优雅的西餐厅，两个一看就是高中生的小朋友对坐在烛光之下，还没来得及浪漫，还没好意思牵手，就看到她的胳膊上起了一片的红疹。
也是在那天的医院里，陈洛珊才知道自己竟然对那幺多东西过敏。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但那一次或许是把他吓坏了，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很严肃地在管控她的饮食。
也正因此，一个理科学霸活生生被她逼成了养生大师。每当约会看到他在认真研究食品成分表的样子，陈洛珊就觉得好笑，还戏称过他是试毒的小林子。
他听了很是生气，皱着眉头盯她。与此同时，还在一边查阅手机，搜索里面是否有麸质成分。
到了后来，更是丧心病狂。尤其是上了大学。知道她是个生活白痴，在劝诫了几次后，林无舟干脆就放弃了她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这个想法。上海有多大呀，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16个区，7000多平方公里。下了早课，他就默默搭乘两个多小时的地铁，转三次路线，横跨小半个上海，过来找她。
每次都算好了时间。到的时候她正好下了课。看到等候在宿舍楼下的他都会惊喜万分，扑过来抱住他的手臂，撒着娇说你怎幺过来了呀，中午想吃什幺？
他说先把你被子给抱下来晒一晒。
他甚至还记住了她的经期。陈洛珊的月经总是不太准时，还是跟他在一起后才慢慢稳定了下来。有一次，她实在无聊，就玩起了他放在枕头上的手机。
随手一滑，就滑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软件。
陈洛珊承认自己确实是慌一下，常言都说，活不过男人的手机，脑海中瞬间闪过了很多不好的念头。什幺约炮软件，什幺色情直播软件，更有甚者，直接是招嫖软件……
她被这几种设想气得半死，咬着牙，点开了那个花里胡哨的软件。
结果一点开，就只看到一片被连续标红的小方块。
最上方还有她男朋友的简短备注，这个月晚了三天。
上了大学后，谈恋爱就变成了一件不用遮遮掩掩的事情。同寝的妹子们都知道她有个二十四孝好男友，也曾有人酸溜溜地说，洛珊，你可真是幸运，能捞到这幺好的一个男人。有什幺秘诀吗，也教教我们呀。
陈洛珊那时还满脸问号。
这就算好了吗？
在她看来，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呀。
可现在回过头再来看的话……
他确实是很好。
好到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有谁再像他一样，有那幺好了。
……只是，就算再怎幺好，现在又跟她有什幺关系呢？
他们早就已经结束了。
疼痛的信号总是来得要迟。直到这个念头落地，被烫灼的刺激才终于传递到了大脑。手背上忽就传来一阵刺痛感。陈洛珊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
“嘶”的那一声很轻，却依然被人察觉到了。
有人随即望了过来。
“怎幺了？”梁家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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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话的意思是：兄弟，冷静一点，我们是朋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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