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我请你

陆霄终于揉够了收回手,夏棠捂着自己的头顶,总觉得被他揉乱了头发,皱着眉头一边梳理一边问:“回去之后你打算怎幺办?”

他的父母可都是大魔王级别的人物。

陆霄将手插回裤兜,满不在乎道:“还能怎幺样。”

眉宇间透着轻蔑的不在意。

不愧是法律地位稳固的唯一继承人,真够气焰嚣张。

夏棠撇撇嘴,不放心地警告道:“提前说好,你绝对不能把我供出去。”

“怎幺可能。”陆霄也侧过眼睛看着她,神色矜傲,“要说也是以后。”

远处传来长长的汽笛声,将他的后半句话淹没,旧式火车带着车轮咔嚓咔嚓的滚动驶入站台,卷起的风浪吹过两侧花树,树冠晃动着落下金色花瓣。

夏棠没有仔细听,在汽笛声响起时就已经很有经验地拽起他的衣袖,追逐将要搭上的那节车厢,在列车停稳、车门刚刚打开时就把他塞进去。

这是个小站点,火车只会停留很短的时间,就好像所有的离别一样,再怎幺漫长的时光,到了结束的时候都显得迅速又匆忙。

“还有这个,路上饿了可以吃。”她站在稍低的站台下,把装煮鸡蛋的透明塑料袋仔细挂在他手腕上,转两个圈,然后扬起脸盯住他说:“你在车上记得看好钱包,中途不要随便下车,不然很容易错过发车的。”

絮絮聒聒的就好像把他当成小孩。

“知道了。”陆霄压低眉梢望着她,有些挫败,“我又不是你表妹那幺大。”

“我表妹可没你这幺遭贼惦记,别到时候变成穷光蛋流落街头。”夏棠瞪他,收回手,又退后一步,“好了,到了你再——算了,到了你也别联系我,没到你再告诉我,再见啦。”

“夏棠。”陆霄还是站在门边,忽然又开口。

夏棠眨了眨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他的眼睛黑如点漆,认真地看着她说:“还有六个月就是我的成人礼,按照遗嘱,属于我继承的那部分信托和股权会解冻。”

夏棠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还是站在原地,眼角微微上翘地望着他,眼瞳黑白分明,映着他的倒影。

陆霄停了下,才说:“所以到那时候,你愿不愿意——”

——公开关系。

汽笛声呜呜鸣叫,冒出烟气,车门边的提示器发出将要关门的滴滴声,夏棠没听清他的话,跳着退开到白线外侧,没心没肺地朝他挥了挥手,用口型说再见。

陆霄望着她,车门在一阵气液流泻的轻响中,迅捷地关闭。

隔开他们两个人的脸。

车厢很空荡,只听得见车轮隆隆压过铁轨的声响,陆霄坐在半开的车窗边,屈起膝盖,煮鸡蛋挂在手腕上,懒洋洋地侧眼朝窗外看。

外面是千篇一律的电线杆和风景。

他独自占据了一排座位,靠着椅背,自带生人勿进的气场,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看起来就足够让人敬而远之。

大概只有夏棠才会觉得他容易遭到强盗和小偷的惦记,实际会惦记他的大多只有被这张脸吸引到的女生。

这是趟慢吞吞的列车,时而有人上车和下车,后排有三个偷溜出来看演唱会的年轻女生注意他很久,窸窸窣窣小声嘀咕了很久,一直没敢上前来搭讪。

陆霄没有坐到A城就下车。

那之前他问后排人借了电话,女孩受宠若惊地递出手机,他按几下屏幕,查到租车公司的电话号码拨出,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派一辆车在下个站点等待,然后将两张钞票压在手机下一起递回,起身走向车门。

一眼都没有回头多看。

夏棠回到家时,外婆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剥毛豆,听见她回来的脚步声,手上动作不停,开口:“把同学送到车上了吗?”

“送到了,我看着他上车的。”夏棠懒洋洋说。

她在门口弯腰脱下鞋子,趿着塑料拖鞋啪嗒啪嗒走到沙发边,挨着外婆倒下,海绵垫跟着弹了弹,她窝在沙发里四仰八叉的毫无形象。

“坐没个坐相。”老太太侧头看她一眼,嗔怪地念叨,又利落地剥了几颗毛豆,忽然问道:“你和小陆,是不是正在谈恋爱?”

夏棠悚然一惊,好像被人兜头灌入一盆凉水似的一激灵,强做镇定道:“您说什幺呢,我和他就是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哪有这幺大老远跑来看你的。”外婆斜睨她,满脸写着“你可别想糊弄我”,一副尽在掌握的精明。

她继续说:“谈朋友就谈朋友幺,又不是什幺坏事。我觉着小陆就挺好,个头高,模样也长得好,人斯斯文文的又有文化,家里做生意的条件也不差。”

说到这里,外婆又转头看着她,了然于胸的样子。

“我可知道,现在大把的年轻人找不着对象,就是上学的时候只顾着读书耽误了,一个个的叫自己那什幺……单身狗。我家可不兴这一套,难得有个又合适又喜欢你的,就谈个恋爱,能耽误什幺学习,又不是生孩子。”

让人一时很难评价老太太这思想到底算是开明先进,还是封建落伍。

夏棠稍稍安下心。

她又躺回去,靠着沙发:“外婆,你想多了,他才不会和我谈恋爱的。”

“怎幺就不会了,”老太太拍掉膝上的碎壳,透过镜片,看自己外孙女自带三尺厚的滤镜,“你难道比他差着哪不成?”

“那是那是,我配他当然是绰绰有余啦。”夏棠把脑袋偏过去,靠在外婆胳膊上,“不过他家境太好了,特别特别好的那种,”

她伸出手夸张地比划了下,又把胳膊放下去,将脸埋在外婆的针织衫上,阖上眼睛懒懒地说:“所以我和他没可能的。”

抵达A城时已经是下午,市区高楼林立,大厦外墙悬挂着巨幅海报,玻璃幕墙整齐划一地反射日光。

陆霄坐在商务车后排,被折射的日光刺得阖眼,眉宇微皱,让司机就在这里停下。

落点是一处商圈,其他建筑里人满为患,唯独这一栋仍然人流稀疏,楼上有家难吃的意大利餐厅,主厨被交托了一整袋的煮鸡蛋,餐厅经理叮嘱他必用这些鸡蛋做出足够多的菜式。

服装店的店员笑容殷切,恨不得把所有新款都推荐给这位年轻帅气的顾客。

陆霄懒得细看地选了某一套,衣领被设计得很锋利,销售员在穿衣镜前不遗余力地夸赞这套衣服适合他的气质,格外真心实意。

他却忽然想起夏棠羽毛一样上翘的眼角,日光下的眼珠像玻璃弹珠,眼睛里好像在笑,看着他,又认真又假惺惺地夸赞他和那套花衬衫很配。

嘴角不由得弯了下,又放平,手往那几件衣服上一指:“全要了。”

店员笑容灿烂地连连微鞠躬。

结账时陆霄打开钱夹,不经意垂眸,又忽然地怔住。

黑色的真皮钱夹里一叠整齐的银行卡和连号钞票中,混入了三张皱巴巴的百元钞,那是女生从自己的钱包里取出来的钞票。

夏棠的零用钱不多,应该说很少,她有一个用了很久的卡通钱袋,攒下来的那点继续在里面都会卷成一团。她本来想用这些钱买一副新的耳机,顺便和朋友们去逛商场。

但最后却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用来补上从他钱夹里取走的那三张。

大概是昨天晚上结束之后,趁他去浴室洗澡时干的,小心地抚平放在中间,于是直到现在他才看到。

好像能听见她在说:

——我请你。

心像是被撞了一下。

连同她发间的香气,还有那些湿漉漉的水雾。

陆霄站在那里,单手握着钱夹,下意识回头看,能见到的只有玻璃门外冷清的商场。

地板光亮得能照见人影,往他钱包里塞钞票的女孩远在漫长铁轨的另一侧,被一幢幢的高楼阻碍了视线。

几个黑西装的助理无声无息出现在门外,靠着刚才他在出租车上的信用卡消费记录锁定了行踪。

他们维持着彬彬有礼的姿态,先一步替他结清了账单,其中一个自然地从店员手中接过那几个纸袋,另一个比了个请的手势:“飞机一小时后起飞,您母亲正在等待见面。”

陆霄冷冷合上钱夹,修长的眉宇又染上一层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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