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愤怒换来良久的沉默,外头的人因为姑丈受伤的缘故争吵声更甚,连动手的保镖也不由得加快速度钳制叶爸一众人。
“不!你说谎,我不信。”
白嗣语调变得慌乱。
喘了一阵,叶馨擡头,“若我真的对你报有那等心思,怎幺可能这十来年都不曾联系过你。”
盘旋而起的风停了。
“你一直在做梦,梦了十几年也不肯醒,连死了也要恶心我。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得恨不得你死,可是你连死了也要纠缠我。”
“不是的,阿馨,不是的,你不是这样想的……”
“还记得当年你临死前我说过什幺吗?”
叶馨恨恨瞪着眼前的虚空,她知道,他在听。
【你就这幺讨厌我吗?】
【对,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到恨不得你去死。】
过往的回忆在飞快流转,穿过时空,再一次,回荡耳边。
是啊,她说,她讨厌他,讨厌得恨不得他去死……
他怎幺会,忘了呢……
“还是那幺……讨厌吗?”
他哽咽,一如当年,仿佛溺水的人想要捉住仅有的一线生机,然而沙哑的嗓音中那丁点祈求却变得不起眼。
否认,否认!求求你了,否认!
“对。”
没有犹豫,她冷着脸说出了十多年前同样的答案。
他崩溃了,本已消失的风刹那间席卷而起,风力之大,大到不可思议,地上的血红色怪异文字在狂风的吹拂下,不复痕迹。
【阿馨,快跑!】
太婆的焦急地叫唤她,可她四肢软绵,若想从法阵中离开需花费一定的力气。
“太婆,我——”
“阿馨!”
是妈妈!
叶妈不知怎的挣脱了一众保镖的束缚,朝她飞奔而来,法阵形成的屏障不知何时消失了,她满身血污,急切地叫唤着叶馨的名字。
【阿馨,不要恨阿笥好不好?】
狂风卷起了供桌上的蜡烛,供桌在强劲的风力下蠢蠢欲动。太婆的问话柔柔的,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发脾气时她哄自己的模样。
她红了眼眶,摇头,“不恨,不恨他。”
【好好活下去,再见了,阿馨。】
太婆留下这句话后,矫健的身躯头也不回地向着风眼中心一跃,消失在她视线中。
“太婆!”她大叫。
这边赶来的叶妈顾不得她叫唤什幺,一手拉过叶馨,一手束住她的腰,往外跑。风速仍在加强,地下室最中心的地方被肆意破坏,变得残破不堪,最可怕的是,龙卷风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仅没变小,相反,它越来越大了。
眼看整个地下室即将濒临毁灭,保镖们也不再财迷心窍,拔腿就跑。
“白先生,这里不能呆人了,快走。”
其中一名保镖还是很有岗位责任感的,在其他人跑了的情况下,他还折回去,拉着姑丈的手,让他跟他一起跑。
“不,阿诗还在里面!”
姑丈不肯跑,他甚至想回到风眼边缘处,拉姑佬。
不远处的姑佬面对即将席卷而来的狂风,却一动不动,风把她额前的发丝吹到耳后,那风如腊月刺骨的冰刃,刮得人疼痛难耐,而她却像毫无所觉似的,唯有一双眼睛红得惊人。
片刻过后,她回头看向自己的丈夫,朝他轻轻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凄苦,“失败了……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原来一直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学业、事业、爱情我都可以交出一份满分的答卷,可唯独母亲这一项,我连一份像样的答卷都交不出来。”
嗣儿死后,她下意识把所有责任归咎于叶馨,她知道这样不对,可只有这样,她内心的愧疚、憎恨、愤怒才能找到出处。然而午夜梦回时分,她总会梦到嗣儿四分五裂的头颅在用仇恨的眼神冷冷注视着自己。
好似在告诉她,是她,她用强权逼迫他,才会导致他精神分裂,也是她的一再打击、讽刺,他才会不顾一切跳楼自杀。
她知道叶馨那句话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是如果承认源头来自自己,那幺自己的痛苦就成了窄巷中无处可逃的小丑,可笑,可怜!
飓风已经逼近到脚下。
“阿诗,回来!我们有钱,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你给我回来!”
姑父大吼着,他的身体被保镖双手紧紧箍着,一路往外拖,他俊朗的五官因为急切的吼叫而变形。“放手!放手!”
他奋力甩着保镖的手,却无法挣脱,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被风眼侵蚀。
“阿诗——”
姑丈凄厉的哀嚎声响彻在这个月明星稀的晚上……
半年后
“阿馨,我叫你买菊花你怎幺买了向日葵?”
叶爸瞪着眼前这束向日葵,不满地唠叨。
叶馨笑了笑,“向日葵不也挺好的吗?”
向日而生,多好的寓意。
叶爸瞥了她一眼,“算了,快来给你太婆除草。这草长得这幺高,你太婆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叶爸一边嘀咕,一边用锄头快速把小坟头两侧的草锄去。
叶馨不会使锄头,就蹲下身子把那些剩余草根一一拔去。
“表姐,你们怎幺爬得那幺快?”
气喘吁吁爬到半山坡,表妹躬着腰喘息着。
“喝口水。”
叶馨从包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表妹,表妹仰头,白嫩的小脸上两条长长的疤痕呈半月弯挂在嘴角边。
她扁了扁嘴,接过矿泉水一拧,大口大口喝下水瓶中的水。
“我有锻炼身体。”叶馨说完,又开始低下头去拔草,“哐当!”手腕上的玉镯与石头发生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叶爸与表妹一惊,连忙跑过来,一把拉起叶馨,查看她手腕上的镯子。
细细检查了一番,见没留下什幺痕迹,叶爸生气说道:“你怎幺老是毛手毛脚的,不是说了让你小心点吗?”
“我不是故意的,那石头被草盖住了,我没看到。”叶馨怯声回道。
表妹无声叹了口气,“表姐,太婆的镯子可是你命根子,无论何时何地,请小心保管。”
半年前表姐半死不活从表舅家救出来后,心脏一连好几次失去心跳,是妈妈托陈警官带过来的手镯让表姐恢复了生命特征,说来也神奇,这镯子只要脱离了表姐的身体便会变得黯淡无光,但只要一回到表姐手上,立马就会变得光彩四溢,而表姐的身体也正因为这个镯子渐渐恢复了健康。
唯一不好的是,表姐不能离了这镯子,镯子离开身体,表姐的体温会骤降、失温,甚至很快会陷入昏迷状态。
所以为了让表姐好好活着,这个镯子至今是他们一家小心翼翼保护的物品,比起那些所谓的传家宝还要珍贵。
“好了,别说那幺多屁话了,赶紧把草锄完。”叶爸说完,拎起手中的锄头,跟田里的牛似的,干活干得那叫一个快。
“表妹,舅舅呢?”
叶馨不敢乱扒拉,她跑到一旁的树前,蹲在树荫底下问表妹。
“他是跟我一起上山的,应该差不多到了。”表妹戴着帽子,专心干着活,帽檐下的阴影遮盖了她眼睛。
“一起上山?是不是路上有什幺事耽搁了?”叶馨托腮,用手扇了扇风。
“没事,他一会就来了,这幺大个人了,还能迷路不成。”
除完大坟包这边的草,他俩又走到一旁的小坟包前,噗嗤噗嗤地干起来。
“我跟你们讲哦,我奶村里的风景特别好的,前段时间不是有个什幺评选A级风景自然区吗,我奶这边就中选了。你瞅这山,你瞅下面这水,是不是特别好看。”
人未到,声先到。
是舅舅。
叶馨起身,唤了一声“舅舅。”
“诶,阿馨。”舅舅在前方十米远的地方向她挥了挥手,接着他又热情地介绍,“前面那两个女娃一个是我侄女,一个是我女儿,至于那个跟扑哧扑哧除草的是我姐夫。”
舅舅带来了两个年轻人,他们穿着登山服,戴着帽子,样子看得不真切,不过声音听着倒是挺年轻的。
俩年轻人朝她颔首打招呼,她也跟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表妹看到有陌生人,迅速把帽子往下拉了拉,然后默不作声继续锄着草。
“快过来干活,别偷懒。”叶爸叫舅舅。
舅舅不服,“我才没有偷懒,是这两小伙子迷路了,我给他们指引方向而已。”
“行了行了,你指引完快过来干活。”叶爸不耐地催促他。
“知道了,知道了。”舅舅答应了叶爸后回过头来对着两名年轻人道:“你们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就可以到达山顶了。”
“好的,谢谢。”
左侧的年轻人笑着温和地道了声谢。
“不客气,那我先走了。”
舅舅转身往叶馨他们的方向有去。
“走吧。”
左侧的年轻人转身,往前走,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再不走,就迟了。”
“嗯。”
一前一后的两人缓缓消失于绿植中。
表妹见人走了,拉下的帽子又悄悄往上擡了擡,眼珠子一转,发现树荫下的叶馨正心疼地望着她。
表妹抿唇,“我只是刚好觉得热,所以才擡高一点。”
叶馨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她知道表妹害怕看到陌生人对她的脸说三道四,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她佯装一脸若无其事地掏出一个小风扇,“给。”
“谢谢表姐。”
此后一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一大一小的小坟包的草全部清除干净了。
叶馨把手里的两束花虔诚地放到了墓碑前,“太婆,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了,你在下面也要好好过日子,有什幺需要的话记得给我们托梦。”
说完,她又对着小坟包说道:“黑豆,你可要帮我们看好太婆。”
黑豆就是那只闯入姑佬家的黑色小猫,听村里人说黑豆是太婆生前收养的流浪猫,太婆死后,村里人就再也没见过它。直至事情结束后,爸妈准备把黑豆的尸体带回村里安葬,这才得知黑豆的身份。
因为黑豆是太婆的猫,所以他们把猫葬在了太婆身旁,同时他们也希望太婆能与自己的猫延续未竟的缘分。
香燃了一大半,他们一伙人絮絮叨叨地对着太婆的墓碑说了约有1个小时。天,要暗了。
收拾了一下东西,他们准备离开。
刚走到那条小岔路的时候,那两名年轻人又出现了。
他们也刚好下山,于是一伙人热热闹闹地朝着山下走去。舅舅是个社交达人,嘴巴一刻也没停过,同行的其中一名青年尤为健谈,还见识多广,连叶爸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搭上两句话,唯独她跟表妹,一直没说话。
即将抵达山脚时,另外一名较为沉默的年轻人突然问了她一句,“可以加个微信吗?”
说完这话,他立马把头转过一旁,好像不敢看她。
叶馨愣神了,表妹手肘一撞,她猛然回神,“不好意思,我没微信。”
“……”
“……”
“……”
半个小时后,已经跟两名青年分道扬镳的表妹笑着道:“表姐,你这借口也太烂了吧,没微信都能说得出来。他要是问你要电话号码你是不是要说你没手机。”
叶馨红着脸,“那不是没问吗。”她知道烂了,干嘛老调侃她。
“表姐,说不定那男的是你的真命天子哦,你看你,这样不就错过了。”
“真命天子是不会错过,如果是真的真命天子,那肯定还会再见面。”
“好吧,你说得也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