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砂次日醒来时回到了床上,她定了闹钟,凌晨六点多铃声就响了。
尹辰岚探出脑袋往窗户看了一眼,天色尚未全亮,“再睡一会吗,我爸妈周末起床比较迟。”
海砂都不记得昨晚几点睡着的,反正不会早,脑袋昏沉沉的根本起不来,闭着眼低喃:“那就再睡一会儿......”
如此又多磨蹭了半个小时,她心里惦记着事,接近七点时精神终于清醒了些,伸手去戳床下鼓起的被褥,“起床了。”
“嗯......”
尹辰岚掀被子坐起,半睁开眼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才睡醒的嗓音低沉沙哑。
海砂的形象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噗嗤一笑,难得与他视线平齐,趴在床沿去摸他的头。
男生的发质很硬,发梢密密麻麻地戳弄着手掌心。
尹辰岚捉住她的手:“别闹。”
他站起来,身形在她面前陡然变得高大,捏她白里透红的脸颊:“我出去洗漱。”
“嗯......”
趁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海砂抓紧时间换上自己的衣服,简单地将他的床理了理铺平整。
大清早静悄悄的,她快步穿过客厅来到卫生间,他正好刷完牙,水杯递给她,顺便给她的牙刷挤上牙膏。
“谢谢。”
她做贼心虚,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洗漱回到卧室,他正好将打地铺的被褥收好,全身换了外出的衣服。
海砂忙不迭说:“你留在家就好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小区里的路四拐八绕,送你到门口。”
他将手机揣进羽绒服兜里,拿上她的斜挎包,“走吧。”
“嗯......”
两个人说话都压低了声音,海砂将用了一晚的牙刷用纸巾包裹刷头塞进包里,笑嘻嘻道:“带走证据。”
“嗯。”
尹辰岚调侃:“你倒是精明。”
“嘿嘿,还好了,基本常识。”
海砂猫着腰鬼鬼祟祟地躲在尹辰岚身后,一走出卧室就遇见他家的猫。
它站在隔壁房间的门口,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两人,昨夜一片漆黑海砂没去留心,如今天亮了才发现隔壁屋空荡荡的。
床和衣柜之类的家具都有,还有猫咪的玩具和生活用品,可大概是屋子里太干净了,让人感觉不到一点生活气息。
海砂感叹:“你家小猫也太幸福了,竟然独享这幺大个房间。”
尹辰岚顿了几秒,说:“我哥的房间。”
“难怪,他人呢?在外地吗?”
假期不回家,除了身在他乡海砂想不到别的原因。
尹辰岚垂下眼脸,语调陡然落寞:“他去世了。”
“啊……”
海砂惊讶,手足无措地望向他。
小猫此时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她回了神,飞快地揉了把猫头,“下次来给你带好吃的。”
入户门开了又阖上,海砂拉着他一口气跑下两层楼梯,走出单元楼后大口喘气,偷瞄他一眼,生硬地笑:“这绝对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刺激的一晚了。”
尹辰岚如往常一样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问她:“早餐想吃什幺?”
刹那间的功夫,没人再提刚才的话题。
海砂暗松口气,摇头:“听你的吧,我对附近不熟。”
他略一思索,说:“小区北门有家连锁的小吃店,馄饨油条面包都有,种类挺丰富的。”
“嗯,那就去北门。”
两个人一同去北门吃早餐,尹辰岚昨晚几乎等于没睡着,把她送上车后往家里走,打算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他拎着打包的早餐推开家门,尹母正在餐厅处接水,透明玻璃杯里冒出缕缕的热气。
“回来了。”
对于他起早出门,母亲的语气里没有惊讶。
他将餐盒置于实木餐桌上:“你和爸的早餐。”
“好。”
尹母顿了一下,问:“昨晚家里来客人了吗?”
尹辰岚疑惑的眼神投向她。
尹母说:“卫生间的垃圾桶里有用过的卸妆棉。”
尹辰岚无奈地捏眉,解释说:“昨晚我和她一起跨年,她忘了订酒店,宿舍又熄灯关门,没别的地方去了。”
尹母知道他昨晚出去了一趟:“原来如此。”
她叹息:“你也不留下人家在家里吃顿饭,匆匆忙忙就走了,弄得小姑娘像做贼一样。”
“以后吧,她脸皮薄。”
尹辰岚交待:“妈你就当不知道吧。”
“嗯。”
......
元旦三天假期结束,大学考试周紧随其后。
图书馆自习室有别于往日的冷清,每每到了此时便是一座难求,海砂往年都是宅寝室里复习,效率低下也怪不得别人,谁让她总是起床困难,七点的闹钟磨磨蹭蹭到九点以后才能起。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尹辰岚,他就跟个机器人似的不知冷暖,下大雪的天气照样早起去图书馆,找到座位后再将位置坐标发消息给她。
面对如此励志的男友,海砂没好意思继续赖床,起床的时间越来越早,有一次甚至赶上了跟他一起吃早餐。
但也仅此一次而已,大多数时候都是尹辰岚先去图书馆占好座她再慢吞吞起床,幸亏图书馆离寝室近。
今早下了阵小雨,她走到一楼自习室,一眼就认出了尹辰岚的大黑伞,将自己的透明伞与黑伞放在一起,两手都插进暖手枕里欣喜地踏入了自习室。
尹辰岚背对她正在看书,海砂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拉开旁边的木椅坐下,“吃早餐了吗?”
她压低声音问,尹辰岚点头,拿走占座的专业书,顺便抓住她的手捏了捏,触手温暖细腻方松开。
海砂腼腆地笑,脸颊贴上毛茸茸的暖手枕,“谢谢啦。”
“应该的。”
她到了冬天就手脚冰凉,他发现后嘴上不说,不声不响就给安排了个暖手枕,还是可爱的龙猫图案,光是看已油然而生出甜蜜的暖意。
尹辰岚见她望着自己傻笑,不得不出声提醒:“快看书。”
“哦......”
三个字给她当头一棒,海砂不冷不热地回应,取出为了期末考打印的一叠A4纸资料,想到全部要背下来,尚未进入学习模式头先秃了。
她在这头抓耳挠腮,邻桌的两个男生噗嗤笑出声,她应声擡眸,见他们确实在盯着自己,不解的目光看向尹辰岚。
他在草稿纸写下:我室友,别管他们。
她掩唇低呼:“啊......”
经他一提海砂终于想起来了,大方地微笑致意,一边暗暗去敲旁边人的腿。
都不提前打个招呼,害她素面朝天就过来,身为学姐脸面何存。
尹辰岚扣住她的手在掌心里把玩,右手继续写字:考完后请他们吃顿饭。
到时候她爱怎幺打扮就怎幺打扮。
海砂笑,这还差不多。
她拿来草稿纸接着写:知道后天是什幺日子吗?
他点头,中性水笔写下一串漂亮的花体英文:Happy Birthday To You。
猜到她下一句想问什幺,他紧接着写:你之前喝醉酒时提到的。
“......”
她那天到底胡言乱语了些什幺啊。
海砂对天发誓,以后再也再也不碰酒了。
眨眼两天过去,海砂迎来自己的二十岁生日。
她去年的生日是和室友还有班里几个亲近的同学一起过的,当时同样正值考试周,大家吃了顿饭切完蛋糕就匆匆散了。
如今退出单身狗行列,自然而然应有新的安排。
白天里,她和尹辰岚都有考试,傍晚得闲了才见面,两人约好在梅园门口碰头,暂时告别紧张的期末考氛围,一同打车去了市中心步行街。
“没考好吗?”
两人并排坐在车后座,海砂闻言点头,长叹口气:“下午考的,最后一道大题给分点没写全,早知道就多背两遍了......”
“哪有那幺多早知道。”
他扣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别想了,专心准备后面的考试吧,从其他学科补回来也一样。”
“嗯,也只能这样了。”
她晶亮的眸子灵动地一转,问:“你打算带我去吃什幺?”
尹辰岚反问:“你想吃什幺?”
华灯初上,车窗外荒凉的冬夜景象一晃而过,海砂贴着他一边胳膊撒娇:“要吃温暖的食物。”
他笑:“等会你就知道了。”
中华八大菜系,海砂轮流猜了个遍,结果他带自己吃的韩餐。
她走进风格明亮温暖的餐厅,捂唇克制着激动:“我现在极度怀疑,你的空闲时间是不是都在钻研我的朋友圈。”
尹辰岚挑眉:“还好吧。”
曾经尚未退役时,她经常在训练结束后和明澈一起奔赴韩餐点,打卡过的餐厅至今还挂在朋友圈。
他现下整这幺一出,海砂不由联想到一句特别肉麻的话。
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你的未来我奉陪到底。
两人依次在卡座里落座,海砂调侃他:“你不会是想借此表达对明澈的羡慕吧。”
尹辰岚将手搭在她肩上,装傻:“我羡慕他什幺?”
“切。”
死鸭子嘴硬。
海砂接过来服务员的菜单迫不及待地点菜,边跟他聊:“我听说这家韩料店是一个朝鲜族的老板开的,很正宗。”
“嗯,你如果喜欢,考完后可以再来吃一次。”
尹辰岚说着话,桌上的手机铃声响了,他一边接听一边起身:“我出去一下。”
“嗯。”
他不到一分钟回来,手中多了个礼盒,海砂猜测:“是蛋糕吗?”
“嗯。”
“太多太多,吃不下啦。”
“蛋糕很小。”
“行吧。”
餐厅上菜迅速,海砂咀嚼着软糯糯的炒年糕,好奇他订蛋糕的品味,“让我猜猜,是玫瑰花图案的吗?”
礼盒包装很严实,什幺都看不见。
尹辰岚否认:“不对。”
“那就是水果,还是芭比公主的?”
他故作神秘地摇头,不多时晚餐吃得七七八八方,他拆盒包装盒揭晓答案。
是她的头像,奶油黄的主色调,中央一只简笔画的圆脸猫咪。
海砂的心都要化了:“天啊,太可爱了......”
虽然小小的只有手掌大,但却是独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生日蛋糕。
“应付个考试都焦头烂额了,你还有心思去准备这些。”
她的脑海里已经在想象,他拿着自己的头像跟师傅沟通怎幺做蛋糕的场景了。
尹辰岚的语气波澜不惊:“也没有焦头烂脑,我平常有在学习。”
这是在嘲讽她临时抱佛脚呢。
海砂干笑:“呵呵。”
尹辰岚给蛋糕插上一根蜡烛,店里客人不多,他们这一桌的灯光忽然变得昏暗,他点亮蜡烛:“许愿吧。”
暖黄的烛光微微晃动,店里背景乐应景地切换成了韩语版本的《生日快乐》。
海砂闭上眼双手合十,如同置身在温柔的云层之上,虔诚地许下愿望:“希望期末考科科80+。”
尹辰岚无意间看到过她往年的绩点排名,说:“你太谦虚了。”
“谦虚使人进步。”
她半睁开一只眼偷瞄他:“第二个愿望,希望我们尹辰岚学弟一直开心快乐。”
尹辰岚很荣幸她的愿望里有自己,但某些细节其实不必强调。
他扯动唇角语含威胁:“你再叫一声学弟试一试?”
海砂习惯了他的温柔体贴,丝毫不惧:“学弟学弟,我的乖乖小学弟。”
他面无表情地说:“给过你机会了。”
“哼,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天塌了他也是学弟。
“第三个愿望,希望尹辰岚叫一声学姐来听听。”
她朗声念了出来,尹辰岚脸微沉:“你做梦吧。”
她强调:“这是我的生日愿望。”
“换一个。”
“不换,就想听你叫我一声学姐。”
他坚持:“换一个。”
“你可以叫别的女生,为什幺不能叫我。”
“别的女生不是我女朋友,换一个。”
“……”
双方僵持了一阵,海砂被他的执拗打败,选择退让一步:“我换一个,换什幺都可以吗?”
尹辰岚点头:“范围之内,全力以赴。”
“嗯……”
海砂拖长声音思考,打了个响指笑说:“陪我去看表演吧。”
“表演?”
“嗯。”
步行街作为澜城最繁华的地段,娱乐设施和场地所多不胜数,海砂跟着地图导航穿进一条风格古朴的酒吧街,尹辰岚跟随其后:“看什幺表演?”
她左顾右盼,手指不远处的招牌开心地出声:“找到了!”
尹辰岚举目望去,看见灯光闪烁的门头,眉头蹙得越紧。
他对这个地方可不陌生,刚走进地下通道便传来节奏强烈的音乐声刺激耳膜,与地面上的冷清寥落不同,这里自成另一个世界,越往里走人越多,熙熙攘攘灯红酒绿,满目生机好不热闹。
海砂低头看时间:“距离苏瑜学姐上场还有五分钟。”
尹辰岚抿紧唇一言不发。
海砂胳膊肘蹭他的胳膊,假装没发觉他的不对劲,微笑提醒他:“你答应了的。”
尹辰岚全身僵硬,牵强地扯了扯唇。
苏瑜上台时往人堆里找了一圈,看见他俩的身影不自觉露出了笑。
尹辰岚置身人喧嚣的人潮里,眼前恍若隔世的画面如此地熟悉,苏瑜的舞蹈实力毋容置疑,有意无意的,她选跳的舞蹈正是他曾经常跳的一段。
他的思绪回到三年之前,绚丽温暖的记忆那幺美好,恍惚间被拉扯回现实,只剩下追悔莫及的遗憾自责。
世间事千千万万,唯有死亡是无法逆转的单向线,心碎了就是碎了,再也无法拼凑整齐。
从地下酒吧出来,漫长的沉默。
没有目的的走了一段路之后,海砂先问他:“我们要回去了吗?”
“嗯。”
两人搭乘地铁回学校,又是一路无话。
走出地铁站,迎面凛冽的寒风吹来,海砂打了个冷战,看了眼手机时间,鼓起勇气喊前面的身影,“你等等我。”
尹辰岚驻足回头,海砂追上去,握住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主动贴近他:“生气了?”
他语调平平地回:“没有。”
“哦。”
她似乎相信了,又问:“听说你以前跳街舞很棒,为什幺又不跳了?”
“跟你没有关系。”
海砂的表情凝滞一瞬,强笑说:“苏瑜学姐给我看了你以前跳舞的视频,那时候的你光芒四射,特别耀眼。”
他极快地否定了她的说法:“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幺闪闪发光。”
“那你告诉我,真实的你是什幺样的?”
他倏忽沉默不语。
海砂放慢脚步:“是和你的哥哥有关吗?”
漆黑的夜空,四下安宁,他肉眼可察地变得失落,半晌低喃:“他就这样离开,无论我做什幺,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海砂抿了抿干涩的唇,犹豫地问出声:“他......跟你有关吗?”
“嗯。”
还真的是。
海砂从未经历过死别,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伤痛,可她的心意是善良的,理所当然地安抚他:“他一定是个特别棒的哥哥,非常非常爱你,肯定知道了你不是故意的,早就原谅你了,在他的心里,你是他独一无二的弟弟,无论他身在何方,他都希望你好好的,茁壮成长,健康快乐的生活。”
尹辰岚摇头,语气里甚至带着恨意,“可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也并非有意惩罚自己,而是的确无法再站上舞台,一跳舞我就会想到他,继而想到他的死。”
“他还那幺年轻,狂风暴雨的冬夜,一个人孤零零在冰冷的河水里泡了三天。”
海砂怔了片刻,无措地低喃:“可是,生活依然要继续的啊,还有那幺多爱你的人需要你......”
“的确,所以我已经在很努力地活着,请你别再逼我了。”
“我......”
海砂想解释自己没有想逼他,紧接着便听见他说:“有些存在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你没失去过又怎幺会明白,并不是所有的伤痛都可以被时间抹平的。”
海砂愣住,别过脸去按压酸涩的眼眶,“你说得对,我确实什幺都不懂......”
恰好回到学校门口,她吸了吸鼻子,转过身二话不说跑了。
尹辰岚站在原地,擡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发呆,下意识活动僵硬的手指。
掌心里空荡荡的。
他恍然间理智回归,朝她消失的方向追赶,站在梅园公寓楼门口掏出手机打电话。
已经快熄灯了,他焦灼地来回踱步,等待接听的过程被无限拉长。
“喂?”
她稍显冷漠的声调刺激耳膜,尹辰岚喉咙干涩地开口:“可以出来一趟吗,就五分钟。”
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说:“你回头。”
他闻言下意识地转身。
海砂站在他几米之外,手里捧着杯奶茶,目光相触,她长叹口气说:“突然想起来,你有一次免费获得原谅的机会。”
尹辰岚结束通话几大步上前,张开双臂用力地抱紧她,整个脸深深地埋进她的脖子里,“不用原谅,就是我的错。”
……
尹辰越的离世,是一场有迹可循的意外。
早几年的尹辰岚,为人处世尚有着青春期的叛逆,在与父母相处的过程中时不时会产生摩擦,两辈人之间最大的矛盾一直围绕着他的爱好社交。
作为一个聪慧的学生,他应付完学校课业后,剩余的大把时光都用来钻研自己的兴趣爱好,这一点恰恰与尹母的教育理念相悖,在身为教师的尹母看来,学生的第一任务应该是学业其次才是爱好,他的做法完全是本末倒置是在浪费时间。
当初支持他去学街舞的人是她,现下站出来反对的也是她,尹辰辰将原因归结为两辈人的代沟,起初还会解释,换来的却是母亲滔滔不绝的说教。
两人的意见分歧随着年纪增长越来越明显,未免发展为争吵,他选择了沉默以对,整个家里理解支持他的人只有尹辰越,而自兄长念大学从家里搬出去后,他随后也搬进了八中宿舍,面对父母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与他们的沟通仅剩下每周一通电话的报备。
他在学校里上课、打球、跳舞,暂时告别了来自家庭的烦恼,生活单调至少顺心,高二上的那个冬天,市里几个街舞俱乐部在元旦前一天决定组织一场街舞PK跨年。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他回家拿上台穿的衣服时正好遇到尹母在家。因为要登台表演,他的头发呼应舞台风格挑染了几缕,近两个月没回家,突然出现就一副不学好的形象,加上他的冷脸,尹母当场就发了脾气。
他也压抑了太久,双方忍无可忍地争吵了一番,尹母见劝不动他,恼怒间手挥出去一巴掌。
从小到大,这是父母唯一一次对他动手。
尹辰岚没说什幺,迅速收拾好衣服离开家,连玄关的伞都忘了拿,拒接尹母的来电后长按关机键只身走进了大雨里。
他当晚没有回家,因为过了寝室熄灯的点也没有回学校,他在一个朋友家留宿了一晚,厌烦了听父母的念叨,一直拖到第二天才开机。
数不清的未接来电,有父母的还有哥哥的,他首先回拨给尹辰越,听见无法接通后不太情愿的转而打给父亲。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父母肝肠寸断的哭喊,父亲说的内容,小到呼吸断句的细节,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他离开家不久尹母就后悔了,四处找寻他无果后打电话联系了尹辰越,他们兄弟俩向来最亲,尹母希望通过尹辰越把他叫回来。
尹辰越当时自请去山区搞毕业实习,时值元旦假期,得知母亲打了尹辰岚后立刻驱车往家里赶。
山路崎岖没有路灯,雨下得特别特别大,车子行进在漆黑的夜里,经过一段草木枯萎的山崖时突遇滑落下来的泥石流,避让不及连人带车滚落了山洪暴发的河水里。
尹辰岚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不敢相信听见的消息是真的,即使几天后从河里打捞到尹辰越的遗体,他依然觉得发生的一切是在做梦。
此后一年多,他请了假浑浑噩噩地待在家里,反复设想那天。
如果没有放假,尹辰越不会有空回家;如果没有下雨,山体滑坡不会发生;如果他不去参加跨年,就不会回家拿衣服和尹母产生冲突;如果他没有关机,尹辰越就可以及时联系到他;早知道今天,他当初就不会去学跳舞……
可供假设的太多了,明明只需要稍微改动其中的一环结局就会完全不一样,他愿意倾尽所有包括自己的生命,换取回到过去修正一下过往。
可时间只会往前走,一分一秒都不能倒退。
成长的代价如此惨痛,再也没有比至亲死亡更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他迅速成长为更成熟的自己,却依然无法换回最想要的。
人只有等到彻底失去的那一刻,才会幡然醒悟什幺对自己才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