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松开,她靠着墙站稳,平复呼吸。他低头看她,她却没有与他对视,从他的视角看到她的唇紧抿着。
“我们现在什幺关系都没有,”他说,字句不情不愿地从齿缝间说出,“如你所愿。”
“很好。”她飞速地扯出一个笑。
被他看在眼里,忽然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他停下来,看着她说。
“我向你道歉,我刚才不应该这幺说你。”他说,“我只是有点着急……我想提醒你,他不是什幺好人,不要接近他。”
她皱眉,正想开口,他又擡手,蜻蜓点水般地截住她的话,说:
“我知道你这幺做是有自己的考量,但我还是必须跟你说。这个人……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幺……正常。他会把你当猎物来算计。你靠近他,说不准什幺时候突然被他害了。”
他看着地面,尽量把话说得委婉。她没有声音,他擡眼去看她,却发现她正望着自己。
她发现他看过来,睫毛颤了颤,垂下眼说:“谢谢你的提醒,只不过来不及了。他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已经把我当成猎物了。”
他低声问:“难道你愿意成为他的猎物吗?”
“当然不愿意,”她说,“可是Y先生,你也很清楚。生意的成功靠的不仅是台面上的实力,还有那些台下的手段。简单些的方法如果不用,要谈成我想要的条件,要花费的成本就会更高。”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如果他不知道她指的是什幺,可能只会觉得她谈论的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冷声问:“你的计划是什幺?”
她不解:“什幺计划?”
“你会跟他上床吗?”他看着她问。
她体面地站在他面前,垂坠感很好的面料让她看起来像是空谷中的一株玉兰树。她听到他的话,沉默了一会。
他便知道她真的这幺想过,气得想笑。
“有这可能,”她说,“但我还没决定。”
他闭了闭眼,问:“你之前这幺做过吗?”
她平平地反问:“我为什幺要回答你?”
他深吸一口气:“我只想知道,你这幺利用自己,已经多久了。”
利用。她仿佛被这个词击中,连之前他直白的诘问都没这个词来得让她感到冰冷。
她抱着双臂,偏头看远处经过的车辆。
“你用不着知道我的事情。”她最后这幺说。
他注视着她,说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听到这句话,她忍不住提高了音调,压抑不住愤怒,“Y先生真是好记性,我差点都记不住我以前是什幺样的。但是以前和现在有什幺差别吗?以前的我被当成满足拯救欲的性幻想对象,现在的我在生意中出卖身体。没有差别。唯一的区别可能是,至少现在我是为了我自己。”
她没有明着说是谁,但是他一清二楚。她看到他本就苍白的脸变得一瞬间失去血色,就连嘴唇的颜色也黯淡了。
她带着解脱般的快感说出这些话,看到他的反应,心中产生出一丝复仇的喜悦。但是他为什幺会如此呢?她忽然觉得奇怪。他为什幺会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仿佛她的话起了很大的作用。
他垂下眼,轻声说:“不。”
“你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自己好。”他说。
“你怎幺知道?”她质问。
他说:“我不是你,我无法代替你决定。但是我知道,这样做并不会让你更开心。”
她似乎被他说出的话封住了唇,一时间无法回答。他长久地注视着她,虽然语气冷静,但是神情有种难以解读的哀伤,一种隐形的、巨大的空缺。
她回过神来, 转移话题:“你不需要这幺关心我的事情。我们早就已经解除婚约了,再者,或许你是因为我曾经跟你睡过又要跟别人睡,觉得你有对我的占有权,那幺对不起,我不会守什幺贞节牌坊。”
他居然笑了笑。一笑间仍然风情,但是出现在这时,显得有些寂寥。
“我是很在意你会不会跟别人睡,但是我不是因为占有欲或者男人的面子。因为……只要我还对你有感觉,我就不能不在意。”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片刻后,她明白了他在说什幺,张开嘴又闭上。荒谬,但似乎合理。她想起他刚才的那些神情,发现自己知道答案后居然内心没什幺波动,反而仿佛早就猜到。
“我记得我们当时已经说明白了。”她说。
“是,”他点了点头,“我那时说:‘我从不后悔’。”
空气中似乎飘荡着一声叹息。他们相对着站在夜晚的道路旁,她的车已经开过来了,停在一旁,双闪倏忽闪亮。
他说:“但是我后悔了。”
Z第二天同合作方打高尔夫,气氛不错。梁总没有提及昨晚离别时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像是从没有发生。
他说:“我要向你道歉。”
她将视线从球场移到他身上:“为什幺?”
他微笑,笑容有些难为情:“昨晚我的人没眼色,跟Y先生打了个招呼,让你尴尬了。”
她说:“没有的事,也是因为你的下属懂礼貌。我还要感谢你尽地主之谊。”
他看着她:“我以为你和Y先生的关系有些……一言难尽,不过从昨晚来看,没有像传言的那样。”
她笑了笑:“传言怎幺说?”
他顿了顿,摇头:“毕竟是传言,我们还是不提那些了。只不过双方有一方首先提退婚,按理来说当事人不免生出嫌隙。”
他的语气诚恳,双眼毫不躲闪地望着她。他的面容俊美柔和,但很有边界感,并不像看起来那幺平易近人,可这时的眼神却夹杂着别的东西,仿佛她是那个例外。
“你说得对,嫌隙是必然有的,”她说,“不过像我们这些人,以后都要打交道的,说话做事总要留些余地。谁会跟钱过不去呢?你说是吗?”
她耸了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
“是这个道理。”他赞同,“啊,太阳有些大,我们不如就结束,移步休息室?”
“好。”她笑着答应。
之后几天待在这个城市,他们几乎把这里的景点都游玩了一遍。但行业、合作什幺都聊了,就是不聊那个还没达成共识的部分。
他不提,她也不着急。下属隐晦地提醒她,快要到他们此前计划的期限了。
她说:“着急的不止是我们。等到合适的时候,他会提的。”
又过了一天,他们聊得投机,梁总便邀请她去一家酒吧,说那里的特调不错。这是“私人的”邀请,她身边没带人,不作工作时打扮就去了。
他已经在吧台边等她。她脱了外套,内里一袭黑色长裙,胸前完全遮挡,但后背裸露,帘幕般的金色细链装点。
他说:“Z小姐今晚很漂亮。”
“你看起来也不错。”她笑。
他的样子也不像工作时那幺严谨,不如说工作时的穿着,仿佛意在试图遮掩个人特点。现在的衣着更加随意,露出额头的发型让她发现他的眉眼其实很凌厉。
他叫来酒保,问她:“Z小姐在口味上有什幺偏好?”
她托着下巴思考片刻,说:“梁总不如替我选?你觉得我喜欢什幺样的?”
她化了稍微浓的妆,唇色像是浆红色的丝绒。他的目光微妙地在她的脸上流转,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Z小姐这是在考验我呢,”他轻轻地说,像是在嗔怪,“我想一想……你喜欢果味,但你也喜欢苦涩,所以不会太甜……我们先来低度数的。所以……”
他点了点酒保身后黑板上写的酒单。
“Fame.”酒保念出它的名字。
“梁总莫不是想给我们的合作求个好兆头?”她挑眉。
他说:“就当是这样。”
酒调好上来,他请她喝。她呻了一口,神情凝固。
Fame is a fruit tree.
先来果味,像是成功的甜蜜,与刺激的酒精味一起流入喉咙。接着甜味渐渐消失,结束的是若有若无的苦涩。
“Z小姐喜欢吗?”他问。
她不置可否,道:“梁总还没点呢。要不,我替你点?然后,我们再评价。”
他答应了,她仰头在酒单上阅读,挑了一种。
“青云。”她说。
“也是个好兆头。”他笑。
酒递了过来,靛蓝色的液体,像是晃动的火焰。他随意地喝了一口。
“如何?”
“说实话,Z小姐很令我意外,”他说,“我们好像很有默契。”
“是吗?”她笑了笑,“梁总不妨细说。”
他却问:“你觉得‘Fame’怎样?”
她说:“我喜欢,但差点上瘾。”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它的确容易让人上瘾。不过,Z小姐,当你完全拥抱它时,自然会享受到它给你带来的乐趣。”
对视片刻,她说:“那青云呢?”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他说,“Z小姐,我们是同一类人。”
她问:“风要从哪来?梁总,都说我们是同一类人,那这次,我可要借你的风。”
他说:“能不能借到,全凭Z小姐一念间。”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笑道:“是吗?那可要劳烦梁总了。”
他们又点了一轮,这回点的烈的。有些醉意,不知不觉间身体靠近。
“怎幺办,”她轻声说,“喝得有点多了。”
“都怪我。要不要休息一下?”他问。
“怎幺休息?”
“楼上有房间。”他说。
他的声音低沉具有诱惑性,她垂下眼,唇角勾起弧度。
“去不去呢……”她和他的手靠在一起,手指触碰,“可是我的司机已经等在外面……”
他注视着她,笑而不语。
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扫了一眼,发现是一串电话号码。
“抱歉,我接一下电话。”她拿起手机,离开座位,去到走廊里。
“喂。”她接通电话。
“你现在在酒吧里?”男人的声音问道。他似乎在室外,她能听到对面的风声和汽车行驶的声音。
“对。怎幺了?”
Y说:“你喝酒了?”
“喝了。”她回答。
他的语气突然有些焦急:“你有感觉到不舒服吗?”
她说:“上一杯酒已经喝下了一段时间,现在没有别的感觉。”
“发生了什幺?”她冷静地问,“你的意思是酒有问题?”
他说:“我刚听到消息,他今晚让人准备了药,说是要给女人用。”
她的语气不变:“我知道了。”
他说:“我正在去往你那边的路上,有事打给我。”
她低声说:“谢谢。”
她挂了电话,顺便查看了微信,发现有人已经发来了她想要的东西。她回到座位,拿起外套和包,向梁总道歉。
“对不起,我刚才接到电话,通知我公司那边出了点事,”她说,“我要先走了。”
他有些惊讶,但也不作多余反应。
“既然是要紧的事情,我就不占用Z小姐的时间了,”他说,“不过,Z小姐刚才点的酒已经做好了,我有心让你品尝。不如Z小姐就喝一口?”
他手指推着高脚杯向前。她低头看着那杯酒。
她擡眼直视着他,说:“不必了。”
“Z小姐真不给面子?”他看上去有些伤心。
她笑了笑,说:“酒喝多了伤身。”
他的笑容凝固,眼神稍冷,仿佛这才是他原本的面目。
他慢慢说道:“Z小姐可不要后悔。”
她说:“我从不后悔。”
她在他的视线中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一切看起来进行顺利,她面容镇定,实则后背开始冒冷汗。
她一边疾走,一边发信息。她走到拐角处,还没露头,便看见出口处有两个男人向她这边走来,一边对着耳机说着什幺。她猛地停下脚步,回头,在心中想着如何应对。
她瞥到拐角处一盆一人高的盆栽,来的时候,她已经注意到这个摆设。她脱下高跟鞋,迅速地躲到盆栽后。灯光很暗,她穿着黑底的裙子,经过时不回头看,很难被发现。
她屏住呼吸听着声音,听到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梁总说要拦住她……”说话声随着脚步声靠近。
她在暗处,看着那两个人从她面前走过,步伐匆忙,根本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盆栽。
她在心中冷笑。这个人好大的胆子。心跳加速的同时,她的脑子分外清醒,知道现在还未完全安全。
这时,她听到他们说:“人呢?”
现在能跑吗?她思考道。不能,这幺短的距离,他们很快会发现。
需要等待……冷静……她还有其他的准备……
“……喂,看一下监控……”
他们看了监控,很快就会发现她躲在这里。她的心提了起来。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她握紧了拳头,手心里都是汗。
忽然间,那边传来吵闹声,似乎有个醉鬼路过,发酒疯推搡了起来。声音越来越远,她谨慎地从暗处倾身,看见那几个人就缠着就往室内去。
她抓住这个机会,提着高跟鞋,幽灵般从盆栽后钻出来,无声地跑向出口。
她提着裙子奔跑,距离出口越来越近,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她跑出了酒吧,在门口喘气。
还没结束,她需要找到自己的车。但是她擡眼望去,停车场原来停的位置已经没有了车。
周围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人。她的心一下坠落到了谷底。身后的人看到监控,完全可以追过来。
怎幺办?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阵引擎轰鸣。一辆银灰色的阿斯顿马丁疾驰而来,停在酒吧门口。
车窗降下,男人的脸出现在车内。女人光着脚站在台阶上,低头看着他,脸色苍白,但是眼睛如同暗夜里的火光。
“上车。”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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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