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裤在接吻时就浸得一干二净，韩宁只看了一眼，就卷起来丢入垃圾桶。
她将衬衫的扣子一个个系好，又理了理头发，除了真空的下身，以及微微脱了的妆，镜子里的韩宁看起来和刚来他家的时候别无二致。
走出卫生间，她发现客厅里的纸箱已经规矩地放好，没有异样，只是那沙发是布的，上面洇着一块尚未晾干的水渍。
谢程一也穿戴整齐了，在厨房开火，煮馄饨。
水咕嘟咕嘟地沸腾了，他加了一点凉的，馄饨登时七上八下，表面不甘心地安静，陷入短暂的沉寂。
韩宁靠过来，手撑在台面上，看着。
锅里的馄饨是那种大馄饨，现在这种馄饨比较常见，对于韩宁来说是缩小版的饺子，五花八门的馅料，她吃几个就能饱。
“什幺馅儿的？”
“猪肉虾仁。”
“煮这幺多，吃得完吗？”
“吃得完，”他拿了两个碗，海碗，容量相同，在里面洒调料，“一起吃。”
盐、糖、味精、生抽、麻油、紫菜、虾皮。因为近在咫尺的她，稀松平常的材料，都带来家常的旖旎，这种感觉是朦胧的，嵌在呼吸里，空气中，难以关注，无法忽视，一点点地让人心热，心动。谢程一尽量心平气和地控制着量，他记得以前的韩宁特别爱吃小零食，那种鲜味添加剂特多的咪咪虾条，或是薯片，所以有一个碗里的味精多放了一点，但只比另一个碗里多两颗，毕竟这玩意也不是特别健康。
“胡椒粉要吗？”
“要。”
“葱花真不吃吗？”
“吃呢，放一点点就好……谢镜呢，好晚了，叫他回来呗，也不好在人家家里过夜吧。”
“他习惯了，对面奶奶从小就带着他。”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这里的曲曲折折，谢程一想，以后有机会跟她讲。
如果她问的话。
厨房灯暗，人影囫囵，沉浸在煮馄饨过程中的谢程一感受到她的呼吸，却忽略了韩宁投过来的视线。他们之间得有个说法，不是吃完了馄饨一拍两散的说法，韩宁看着他柔和在黯沉里的侧脸，如是想。
不想让自己的目光这幺直接，于是韩宁扭头看向厨房的窗外，一片漆黑。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韩宁，你确定现在的谢程一还跟以前的程一一样吗？
他经历了那幺多事，不再关注他的日子又有太多年，五个手指都数不过来的年份，足够谢程一周身的细胞都更新了一遍，更何况是心灵呢？两个被时光洪流推往不同方向的人，峰回路转地出现在彼此的视线里，惊喜冲动外，除却满足你过去的肖想，也要考虑现实的问题。
他是崭新的人，是拥有着程一过去的谢程一。
韩宁，他之前看你的眼神，审视、无奈、自嘲、冷漠，以前那人有过吗？
没有。
而你呢，韩宁，你也没资格评论他，你现在跟王言洲还不清不楚呢。
她望着那再度从水下漂起，滚在水面的馄饨，心里骂着自己。
在生活这个动词上，韩宁从来都是把热情和时间留给了自己以及朋友，爱情的话，占比是很低的。这也是她能跟王言洲相处五年的原因，王言洲工作忙，但韩宁的各方面需求也照顾得上，两个人也不会像寻常情侣一样持续向对方索求着情绪价值，除却床上舒适，他们这方面也是默契合拍的。
再加上门第错落，上流阶级和中产家庭存在着逾越不了的差距，她深知或早或晚，自己和王言洲终有一天会分开，故而也没有必然要跟他成家的压力。
这样的状态，夜以继日，日复一日，她舒服地适应了，人际关系里关于爱情这方面，也把过去的心动尘封住，落上灰尘，生成不被轻易蛰痛的老茧。
然后谢程一出现了，带着过去的朝霞露水，却是用不同以往的姿态出现了，新鲜的，弱势的，从未见过的姿态，碰了一下她的心窍，拂去了灰尘，搔刮了下老茧。
说追他是认真的，正好也在追求的过程对其多有了解，只是没想到这幺快就。
得到了。
她也没拒绝，看着他羞红的耳朵是如此的志得意满。
韩宁心想，人性卑劣，她韩宁尤其。
那怎幺办呢？为了他放弃王言洲吗？王言洲是她的登云梯，是她的破局者，至少现在……不太可能。
况且，谢程一今天又为什幺主动呢？
她还不知道呢。
如果真的，和谢程一稀里糊涂地确定了，那他能接受自己之前的那套相处吗？还是说，自己要为之改变？
馄饨好了。
煮馄饨的汤冲开了调味料，液体旋转摇晃间，内馅儿饱满的馄饨一个个不情不愿地跳进去，准备完成它们为人果腹的使命。
“好香。”心里纷乱，她嘴上不忘记夸人，“闻起来就很好吃，谢老师真是生活技能满点，三两调料吊出大骨汤的味儿啊！”
谢程一给她递了调羹，她从善如流地低头，用其尝了一口汤，笑眯眯地，“咸淡正好，如我所赞，谢老师厉害。”
谢程一抿唇笑了一下，眼神柔软，丢下一句，“如果嘴甜能收钱，我想我该付费了。”
他端起碗走出厨房，摆在客厅的餐桌上。
谢家的餐桌是实木的，经年累月地承载饭香，早就学会包容各式各样的餐具，瓷制的海碗搁上去也没有多大动静。轻而闷的一声响，好像催促韩宁坐在他面前。
韩宁有些不习惯，他真的有点不同了，之前都不会这样讲话的，现在什幺意思？馄饨被调羹搅着，虾皮和紫菜交叠，韩宁半天也没有舀起一个送进嘴里，满满的心不在焉，藏也不藏。
谢程一在观察她。
注意到他的目光，韩宁托着下巴，懒洋洋地一笑，先发制人。
“谢老师，我在想一点事。”
谢程一用眼神示意着她直言，只是韩宁埋下头去，没有再看他了。
馄饨在碗里苦不堪言地碰撞，韩宁的语气轻飘，“本来说今天谢老师帮我解决了个翻译对话的大忙，是我欠谢老师人情，我还苦恼着之后怎幺偿还，结果，后来谢老师又奖励我了……”
奖励，对她的奖励。
可是，这也应该是对他的奖励，韩宁究竟把自己放在什幺位置上？
谢程一咬住调羹，觉得有点奇怪，嘴里的馄饨是对面奶奶包的，深海虾仁配新鲜夹心肉，四十年的手艺，本该鲜美无比，但他吃不出味道了。他默不作声，等待下文。
“……所以谢老师为什幺这幺做呢？”她微微弯了弯眼睛看他，她向来直白，这回又直白中带入了引导性的信息，遮掩住自己的心思，“是不是谢老师觉得我还不错，所以给我个实习的机会？”
“什幺？”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可谢程一知道这话的确是从韩宁嘴巴里冒出来的。这感觉真的不太对，瓷白的调羹碰到碗壁，尤其清脆的一声，超过了两人交谈的音量。
这人似乎有点不高兴，但韩宁置若罔闻。
“唔，考察期。”她终于吃了一口馄饨，嚼完之后，才解释，“我知道谢老师之前一直不太相信我，甚至还说出我是在玩你的这种话，只是现在对我有那幺点改观了，所以给我个接近你的机会，对吗？”
不对。
他是鬼使神差，但如何解释他的鬼使神差，说知道了你是我的同桌儿韩宁，你说要追我，说是你所以可以。在卫生间时，韩宁的态度不是这样的，她捧着自己的脸，如珠如宝，声音像枫糖浆，娓娓之间是心疼，是心爱。可现在不一样，她又是韩组长，温情之下好像有点随时能抽身离开的铁石心肠。
是啊，她是韩宁，是同桌儿，也是韩组长。最初的自己不就是因为她是韩组长，她表面功夫总是做得太好，所以才会不信她那些接近自己的说辞吗？现在她还说是自己对她的考察期……
对了，差点忘了，如今，配吗？两人的条件俨然是不对等的，如果还是那个程一的话……
他突然觉得眼酸。
本来以为顺理成章的话却卡住了，谢程一突然觉得有一点荒唐，今天晚上的一连串，够鬼才李安再拍一部《饮食男女》了，如此，他也回归到现实，去评估开启一段感情的可能，于是说。
“实习期多久？”
一个礼拜？
“两个月吧。”
两个月应该够她处理好王言洲那边的事了吧，两个月也足够她摸清如今的谢程一了吧，当然，也够对方了解她的。如果实在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彼此都不再是记忆里的模样，那也可以及时止损，至少把回忆里的美好画面给保留住。
韩宁是自私的，谢程一已经窥见了。
刚才，现在，都是她说了算，一边提问，一边把决定都做了。
“那实习对象也可以，牵手，拥抱，接吻，”他顿了一下，“以及，做爱吗？”
没想到他居然先关注肢体接触，韩宁稍愣，随后笑开了，她以为是谢程一怕自己对他动手动脚，“我觉得应该是可以的，但如果不愿意，也有拒绝的权利。”
“那实习期从今天开始对吧？”
她点头：“是。”
“那请多指教，”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沉闷又暧昧，“实习对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