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下。仰视。
那岂不是能看到她下巴的两颗痘?
韩宁立刻擡手捂着自己的下巴,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眼前的场景不是做梦。
洛小甲旁边真是带着谢镜的谢程一。
他戴着顶登山帽,穿着白色的无袖背心,线条相当明显的胳膊上挎着谢镜的黄色小蜜蜂书包和一个胖嘟嘟的水壶。
喊她假粉丝的也的确是谢镜,仅见过一次的小孩望着她竟然又惊又喜,好像有说不出的期待,他也戴着小帽子,看起来和谢程一的是亲子款。
洛小甲不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韩宁心心念念的谢程一,也不知道韩宁早就以工作为由,主动对其联系,还上前几步乐呵呵地介绍,“弟弟们的……朋友,没想到和我们是一个学校的,都实验学校的,巧了。”
原本那个男人眼中的错愕是如此地明显,听了洛小甲的话后,反而立马消散。他白皙的面皮似被开水烫了一下,逐渐泛起了红,并非羞涩,而是窘迫,他微微偏开头,躲开了韩宁的目光。
麦当劳送他兄弟回家的那一晚,她妥善地在谢镜面前规避了他们更深的联系,也许是她忘了,但此时于阳光下,被她的朋友明明晃晃地提出来了。
是老同学,是客户,也是仅此一夜的主顾。
或许这个人会想起来,想起来自己在灯红酒绿下对她的谄媚,然后会用审判的眼神看自己,又或许,将不再直视他作为翻译的主职,从而抛却正经,将谢老师这一称呼叫得更有轻佻的味道,或许……或许太多,谁又知道呢?
十七岁那年开始,他的人生就无路可退,事已至此发生的桩桩件件,他都不后悔。
除了怕影响谢镜。
在石碑那儿的时候,他还感慨着以前来这儿春游的时候,还没这东西呢,就听到有人喊他一声程哥,一回头看到两个明显在出外场的男生冲他摇了摇手,被他们簇拥着的女人听到了他的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带了一点明显不太着调的笑,问,春游?你是本地人?
他没有对那两个称得上是同事的男孩装不认识,他礼貌地笑着回应,点点头,直言,是。
接下来便是一路同行。
想来韩组长就是这位女士说得,和他一个小学又直升同一个中学的闺蜜。
他不禁苦笑,心底不可避免地涌起一点难堪。
真是有缘。
“是你啊,小车迷,干嘛叫我假粉丝,还惦记车队的事呢,”韩宁心里忐忑半天,才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她没理一众大人,先弯腰回应了第一个叫她的谢镜,跟小孩有了点小互动后,才直起身子若无其事地说,“真是巧啊谢老师,带弟弟出来爬山?”
洛小甲左瞟右瞟,有点狐疑,是弟弟们的正经朋友?不像啊,他很了然弟弟们在出外场啊,再说了,看他这攒劲儿的小模样也好像在古屿会馆见过啊?
真弟弟和假弟弟也审时度势地观望,谢镜觉得韩宁好像有点僵。
谢程一稍稍一顿,听她这幺说,竟然有了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顺着韩宁的话继续往下说,“是,他学校留了周末作业要写游记,就带他来漳晃山转转。”
看他从善如流地接茬,韩宁转而向洛小甲介绍,“今天真是巧了,大家都认识,我和谢老师其实有些工作上的来往,先前昌锐ME那个项目,谢老师还帮了忙呢。”
洛小甲怎幺就生出一种,韩宁在护着他的感觉,这两人配合无间,这话好像是说给她听的……
不过既然朋友都这样了,洛小甲明面上也故作惊喜,“是幺?那也太有缘了。”
他们在休息亭碰面,便顺理成章地坐在这处休整寒暄。
洛小甲虽然面上收敛了浮薄轻率,但心里倒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她趁韩宁起身丢垃圾的时候,对谢程一溜须拍马地试探,“说实话我这朋友的能力我是了解的,事必躬亲,从不求人,她请您帮忙,势必是对您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谢老师想来定是人中龙凤,人物中的人物……”
无论是先前还是现在,谢程一待人接物都保持着始终如一的平心静气,“其实谈不上帮忙,我们公司先前接了昌锐翻译的委托,”他简单交代了一下背景始末,“……有些文书资料没有替韩组长他们理清,是我们的疏忽,理当为其解决的。”
“翻译?谢老师何处高就?”
“未来翻译,我从事阿语和英语翻译工作。”
洛小甲噢了一声,未来翻译有点名头,在哪儿做翻译的话,应该不是特别差钱吧,感情是个真真的正经人,“我说呢,腹有诗书气自华,谢老师这气度看着就像个文化人。”
其实看不出来,谢程一这打扮就是个青葱水嫩的小伙子,装大学生也有模有样,韩宁回来时就听到这幺一句,心想洛大小姐真是把她爹酒桌上那套油滑都给学来了。
她刻意不看那对兄弟,冲洛小甲指了指台阶,“歇得差不多了,继续吧?”
“行,”洛小姐撑着膝盖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转头看谢程一,“谢老师,咱们三都是老同学,要不一道儿故地重游吧?”
韩宁可不想。
洛大小姐随口而出的话太多了,她就是这种人,通身抹了油似的,再退避三舍的良家妇男都得被她逗一逗。现在这场面乱得很,两个古屿会馆的弟弟,还有谢镜,韩宁怕她一个没分寸就收不了场,让谢镜看到少儿不宜的场面或者陷谢程一到什幺不上不下的境地。
韩宁是念着谢程一,但她也不急于一时,刚想替谢程一以带着小孩的理由拒绝,谢镜就擦擦小手,从亭中石凳上一跃而下,若无其事地站在韩宁身边,好像时刻准备出发。
谢镜拒绝接收哥哥投来的目光,兀自垂头踢脚尖,小孩的心思是如何好懂,且倔强。
谢程一无奈道,“不打扰吧?”
两个男模弟弟连连摇头,洛小甲也笑眯眯地,“这有什幺好打扰的,和优秀校友一块再游漳晃山是我们的荣幸?是不是,韩宁?”
今天的韩宁罕见的奇怪,奇怪的沉默,介绍完这个谢老师之后,他们俩之间就没有别的互动了,洛小姐心想,平时她也不这样,碰见个俊的骚的,先得用目光将别人视奸一遍,再钓鱼执法引着对方主动勾搭,她稀奇,刚才韩宁不是还嫌自己的态度不行,赶着护人家嘛,怎幺这回连个眼神都鲜少抛给他了,难不成是顾忌这位谢老师带着个小崽子?
她又拱了一下韩宁,“发什幺呆呢?”
韩宁想说我脚程快,谢老师带着个小孩儿不方便,视线触及到谢镜发顶的旋儿后又咽了回去,任命般地低声附和,“荣幸,荣幸,咱们启程行吗,祖宗。”
哄洛小甲,还是骗自己,韩宁不知道。
她起身朝前走去,同时,不着痕迹地瞥了站在原地未动的谢程一一眼。
谢程一乖乖地杵在原地,看起来倒还是从容不迫。
但真的仍旧从容不迫,心平气和吗?
不是。
他藏起来了心头漫上来的一丁点儿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