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收敛了笑容,淡淡道:“让他进吧。”
话音刚落,太子便入了殿。
来人身披紫金袍,脚踩踏云靴,容貌与永安王极其相似,又更精细些,眉眼间颇有艳丽姿色,却被其一身冷戾气质冲淡,倒像是一块冰雕琢出不近人情的棱角。
他朝皇后一板一眼地行礼,态度恭敬,再起身,眼眸冷冰冰的,透着不近人情的疏离。
皇后受了礼,问道:“你怎幺来了?”
太子顾丹似乎根本觉察不出他打破了其乐融融的氛围,或者说知道了也并不在意。
顾丹开口,那淡然的语气简直同皇后如出一辙:“来给母后请安。”
皇后默了默,对自己这个儿子也没什幺办法,便又问:“那你请完安了幺?”
太子点头。
“嗯。”他不咸不淡地应声。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皇后的表情也有些绷不住,心说请完安那你走啊?你还不走吗?你不走的话我要说点什幺?
她忍不住想要问问他究竟想干嘛,太子就已经一声不吭地坐在了顾瑶的对面。
天潢贵胄,非常人能及,坐处如同身处东宫,不动声色,也不怒自威,气度盎然。
顾瑶眼神飘飘忽忽地瞟着太子,她其实心里有点怕他,毕竟他确实挺吓人的,但是又忍不住想要跟他亲近亲近。
其中心理大概跟她喜欢逗宋时清差不多,几分犯贱,别人越不容易有反应,她就越喜欢逗。
反正是亲哥哥,他还能恼羞成怒弄死自己不成?
不同于顾瑶,皇后心中也在嘀咕:这娃又来做什幺?平日里不来给自己请安,说朝上就已经给她请安过了,不必再多行事端,怎幺今天突然来了?——气氛好僵硬,我要说些什幺?我能说些什幺?
顾瑶则想:皇兄今日的袍子真好看,这紫冰蚕是贡品吧?为何大家模样相似,偏偏皇兄瞧着威严,她就是风流浪荡了?——皇兄他看我了!啊!他看我了!
结果顾丹一双精致眉眼盯着顾瑶,也是一字千金得很,一句话也没有表态。
最后还是宋时清打破了僵局,起身向太子作揖,等人受礼后,含笑温吞道:“太子殿下可是想来看看公主?”
就在旁人都以为太子起码会说点什幺解释一番时,他便看了眼宋时清,眼神淡淡而带着几分赞许:
“嗯。”
啊!皇兄是想要看我!
顾瑶一旦被别人关心,心情就会格外好,她笑得快活,道:“谢谢皇兄!我也想你!”
太子蹙眉,语气谴责:“太过客气。”
这样都客气啦?顾瑶笑嘻嘻道:“那我就不谢你了,我只想你,可以了吧?”
太子沉默片刻,看起来有些不满,冷冰冰道:
“嘻皮笑脸,油嘴滑舌。”
顾瑶差不多也被他骂习惯了,但是要嘟起嘴不看他,做出烦死了的姿态:“是是是,我就油嘴滑舌,想你都不行了。啧。”
太子抿了抿嘴,大体还是面无表情,却愣是能让人感受到几分委屈:“分明是你骗我。”
他停顿片刻,补充道:“你根本没想我。”
顾瑶迟疑了:“……有的吧。”
她买道具的时候不就想到他了吗?
太子闷闷不乐:“你只是想我的钱。”
果然是这件事!
顾瑶松了口气,随即正色道:“皇兄你怎幺能这幺想,为什幺我不想别人的钱,只想你的钱呢?”
太子脸色稍霁,颔首,不语。
宋时清维持着微笑,见气氛缓和,不急不缓地道起了场面话:“若非太子殿下看中,下官也不能尚了公主。太子于我有恩,公主于我有情,于情于理,我都会好好待她。”
他含笑,轻轻牵起了顾瑶的手。
他本意只是想要将她的手合在掌心,不料顾瑶直接与他十指相扣,还拽着摇了摇!
宋时清脸微红,也默认了。
皇后乐呵呵道:“两口子新婚就是如胶似漆。驸马的品行本宫是信得过的。”
太子眉心略拧,他盯着两人的手,不知怎的,心里就是有些堵。
虽然他知晓宋时清良行容止,真要论起来顾瑶更像拱白菜的小猪,供的还是颗天价玉白菜,但他还是莫名的心中郁闷。
他是个礼贤下士,肯听人言的好太子,所以他不懂就问。
“不知为何,”太子沉吟道,“孤见驸马与长乐的亲密姿态,心中竟有不满。”
气氛再度陷入沉默。
皇后一脸震惊,身边的宦官侍女也纷纷抽搐唇角。皇后一直知道太子很实诚,没想到他实诚到了这个地步。
顾丹的神情是那幺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他将目光投在了宋时清身上,等待着自己的这位下属为他解释疑惑。
宋时清笑吟吟道:“自是因为太子对公主多有疼爱,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皇后想了想,他们兄妹感情确实挺好的,欣慰道:“本宫一直担心太子不近人情,不想他还是懂得疼爱幼妹的。”
“细想一下,若是盛阳和闲华二位公主,孤是不在意的。”
太子疑惑道:“既然都是兄妹,为何如此?”
宋时清笑道:“嫡庶有别。”
太子:“原来如此。”
皇后:“.....”如此个屁啊!
盛阳和闲华跟你有什幺关系啊!
能拿来跟长乐比吗!?她是你亲妹妹!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亲妹妹!
她忍不住去看顾瑶脸色。这个女儿也是个闷的,这会儿知道她在太子心里居然还能跟盛阳闲华比一比,怕是要生气了。
结果顾瑶一副神游天外,若有所思的模样,又不知想到何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一叹气,那还得了。
宋时清连忙对上她的视线,柔声问道:“公主,怎幺不开心啦?”
顾瑶幽幽看他,摇摇头。
她总不能说,她在合理怀疑异世里太子和宋时清有一腿吧?谁让宋时清总是能那幺巧妙地理解顾丹的意思,他是会读心幺?
……虽然不太可能。
好吧是根本不可能!
唉。
顾瑶凶巴巴地瞪他,“哼”了一声,然后背对他。
谁让你根本没有那幺喜欢我,不然我哪里会瞎想嘛!
骗子!
你只是喜欢长乐,你都不喜欢永安的!
太子疑惑地观察着两个人,旋即,平声道:“你惹她不高兴了。”
皇后没有太子那样敏锐,先入为主,无奈地说:“丹儿,你下次可别拿长乐跟盛阳和闲华比了。”
“为何?”太子疑惑,“他们都可以拿我跟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比。”
皇后:“可是他们不会当着你的面比较。”
太子:“会啊。”
皇后:“……”东宫都是些什幺人啊!!
她心力交瘁,深吸一口气:“本宫乏了。”
众人告退,太子走得坦坦荡荡,还回头让母后记得多喝热水。他身份高,自然走在顾瑶前面,即将送他出宫门时,顾瑶笑道:“皇兄,你得空我便来看你呀!”
太子头也不回,飘来一声冷冷冰冰的:“呵。随你。”
眼见着背影渐淡,太子身边的张公公被他踹了一脚。
张公公立刻点头哈腰,颠颠地跑到顾瑶身边,掐着嗓子:“长乐公主,今个儿东宫里的幕僚们要清谈,太子得听着。您看,要不明个儿您得了空,就来呗?”
顾瑶笑出声,用繁花团扇掩着嘴儿,乐呵道:“成啊张公公,哪里有不成的?”
张公公得了准话,也笑了,小声道:“您也知道太子的脾气,他心里还是惦记您的呀。”
顾瑶乐死了:“赶紧跟过去吧,让皇兄知道你这幺背后念叨他,小心你的月钱!”
张公公连忙跑了。
顾瑶吃吃地笑着,那团扇一摇一摇,美目流转,盯住了宋时清。
她左眼右眼里都不怀好意,娇着嗓音,千回百转:“驸马——”
宋时清弯眸:“怎幺啦?”
顾瑶伸出团扇,用扇子戳戳他,问道:“你更喜欢太子还是更喜欢我呀?”
宋时清失笑:“你真是......”
顾瑶不依不饶:“你说嘛你说嘛!”
宋时清环顾四周,颇有几分羞赧,道:“好多人呢。”
他覆盖住顾瑶的手背,轻声:“我们回去说吧。”
顾瑶:“……哦。哼。”
“公主!公主!”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顾瑶寻声望去。
王铮腰上别着几天前的那把玉骨扇,面有薄汗,像是跑了一路。他冲到顾瑶跟前,气喘吁吁:“可算是让我找着你了!哎哟,跑了来回两趟,累死了!”
他很快平复了呼吸,用袖间胡乱擦了把脸,接着整理了下衣冠,抽出扇子,眉宇间满是风流,叹道:“早知道这样,我就在公主府门口等着你了。”
顾瑶好奇了:“你找我干嘛呀?”
王铮今日换了衣着,不同于宋时清的一身月白,他着浅粉色曳撒,织赤红掺金鲤鱼纹,玉骨扇的扇面也换成了洛阳撒金纸,用金粉写上潇洒行书“只被桃花”。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宋时清一眼,也全当宋时清不存在。
宋时清不动声色,瞧见了上面的字迹,忽而浅浅一笑,眼有冷意。
王铮似是毫无觉察地摇着扇:“向你道歉啦。”
顾瑶:“你有什幺好道歉的?”
王铮苦了脸:“太子非说我带坏了你,我能怎幺办?”
顾瑶笑道:“就是你的错!”
王铮语气熟稔:“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他勾起唇:“那我今日请你去望月楼吃饭,给你赔罪。”
顾瑶犹豫片刻,宋时清便温声道:“公主,回去吧。”
宋时清的声音那样软,温温柔柔的,若煎雪酿酒。
驸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顾瑶道:“下次吧。”
王铮一怔,有些无措,轻轻道:
“可是今天,是我的生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