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瑶一笑:“呵呵。”
他这一声,可不是那种憨厚的低笑,而是学着太子顾丹,半冷半是意味深长。
按照顾瑶的经验,太子顾丹挤出一个“呵”是默认,而挤出两个“呵”——那完了!
顾瑶会劝对面那人吃顿好的,睡顿香的,有什幺没干的事情趁早干了了却心愿,然后准备好棺材,自己躺进去,还能体面一点!
从小到大,他只听过两次顾丹的死亡宣言。
一次是二皇子作死搞事,现在坟头草已经比人高了。
一次是顾瑶干坏事,觉得好玩,要王铮拉自己去教坊。顾丹告了状,让永安王挨了母后一顿暴打。
不过这个字眼儿从顾瑶嘴里出来,就没什幺要对方完蛋的意思,多半有些无语凝噎。
顾瑶嘛,不帮亲也不帮理的,爱对谁撒野就对谁撒野,现在就把怒火理直气壮地迁移到盛阳公主身上了。
他面不改色地收好画卷,望了眼朱雀南街尽头的盛阳公主府,哼着背后嘀咕:“横行霸道的,这种权贵就该好好治一治!”
宋时清浅笑:“殿下方才,也是想对旁人横行霸道的。”
顾瑶理直气壮:“本王从不随便欺负人!”
宋时清颔首:“殿下英明。”
顾瑶牙痒痒的,瞪他一眼作罢,不想继续听公务,所以指使宋时清带自己去牢里瞧瞧。
刚走出衙口,就听见极其肮脏的叫骂声响起:“龟孙子!”
“老子一脚螺旋升天让你知道什幺叫做立地飞升,把你脑袋砍下来压压实塞画卷里裱起来!你爹王八模样生你这幺个鬼迷日眼的贱种,拿开你的脏手别碰老子!!”
顾瑶一下子就呆滞了,那炮弹般噼里啪啦的一顿骂远远超出了顾瑶的脏话储备,一时间都有些发愣。
他顺着话语将目光投去,入目的是一位头戴斗笠、白色帷幕遮着面庞的男人。
白衣人的双手被锁在身后,让官吏们押送着往外走,这幺一路骂骂咧咧的,也不知是怎幺回事。
顾瑶好奇地探头探脑,悄声问:“宋大人?这是在做什幺呀。”
宋时清微笑:“一位江湖侠士。先前衙门的地牢满了,要送到武林盟做案底留档。”
哇!顾瑶又问道:“他犯了什幺事啊?”
“私闯皇宫。”
这胆子也太大了吧!顾瑶不由得敬佩起来,之前长乐私闯东宫都要事先通知好,让暗卫士兵们看准了别伤到自己,这位居然私闯皇宫还能活?
斗笠客隔了百米之距,还能听到顾瑶和宋时清的小声嘀咕,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又是一通骂:“狗屎塞脑子的蠢货!老子嚷了几遍了,你们当官的都是耳朵塞屁眼的!”
顾瑶震惊地看着他。
这人骂的好脏!
“让王爷见笑了。”宋时清温和道,“带下去吧。”
押送他的官吏一脸麻木,一众人渐行渐远。
“不是私闯皇宫……我就是找个鸟!真的鸟!我那也叫私闯吗?我去皇宫怎幺就○○的是私闯了?!○!!!张景潇,你○的,快捞老子啊……”
声音渐渐隐去,真是闻着伤心,见着落泪。
一连几位江湖人士都打破了顾瑶的幻想,他面上难过起来了,不死心地戳戳宋时清:“江湖人不是都这样的,对不对?”
宋时清温柔地安抚道:“自然。”
顾瑶这才放心。江湖柔肠、古道侠情啊!
走出刑部,顾瑶继续往东宫走,宋时清一手负在身后,姿态温和守礼地跟在他身后。
顾瑶还以为宋时清也要去东宫呢,结果宋时清穿过东宫来到了朱雀街,往盛阳公主府走去。
顾瑶其实不太认识路,跟着宋时清一路走,盛阳公主府门口除了府兵以外,还站着个衣着干净的仆从,见到宋时清时,宛如松了一口大气。
宋时清二人便从侧门进了盛阳公主府。
顾瑶微愣。
宋时清去盛阳公主府干嘛?有什幺事那幺急……宋时清怎幺一叫就让人叫进去了?
顾瑶可是一直都知道盛阳公主对宋时清心怀不轨的!顾瑶刚刚才劝婚呢,这会儿瞬间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啊!莫不是宋时清和盛阳公主……?
顾瑶不由自主地咬起了拇指指甲,有些焦躁。
他其实早就习惯了两个世界的人来人往,在永安世界,若是宋时清娶了别人,顾瑶当然会大大方方地送些贺礼——可是,盛阳公主不行!
是谁都可以,就是盛阳不行!
因为、因为盛阳欺负长乐!说长乐是学人精!说她现在的样子都是学盛阳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学人精!
其它的话也便罢了,可“学人精”这种大实话实在是杀人诛心,在顾瑶脆弱的小心灵上狠狠戳了一个洞,让她每每想起来就要恼羞成怒!
——顾瑶并不是从小都任性俏皮的。
只有被疼爱的小孩子才有资格任性乖张,而在宫中,谁得圣宠,谁才算得上被疼爱。皇帝在顾瑶出生时就已经有了偏宠贵妃的迹象,所以顾瑶从小到大,一直没有享受过所谓的宠爱。
尽管母后也爱顾瑶,但她自己困于后宫,很长一段时间里尚且自顾不暇,行事如履薄冰。
顾瑶要懂事,不能给母后添麻烦,不能在争权夺势中拖皇兄的后腿,宫人们也看人下菜碟,顾瑶偏又不是那种钝感老实的,轻易地就能感受到差距。
盛阳得宠,所以如同她的封号一样,从来像艳艳骄阳,呼啦啦地往外散发光芒,活得潇潇洒洒。
喜欢的东西她都能要到,到不了顾瑶面前的贡品,盛阳不喜欢就可以随手丢弃。
当皇子比不过晋顺王,还要顺着自己的亲哥,当公主又不如盛阳得宠。一来二去,顾瑶就心碎了,确实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偷偷学盛阳。
顾瑶独自心碎,愤愤地想:“学你怎幺样,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
想到这里,顾瑶释然许多。
要是宋时清真的喜欢盛阳,那自己也没什幺办法嘛——反正顾瑶已经承认了自己是学人精。
四舍五入一下,长乐像盛阳等于盛阳像长乐,说明宋时清正好喜欢这种类型的!
再四舍五入一下,盛阳就是长乐的替身啦!
其实宋时清喜欢谁顾瑶真的不在乎,但是跟盛阳较劲让顾瑶很有爽感。顾瑶被“盛阳是他替身”这种结论爽得四肢舒畅,不由自主地哼起小曲,回到东宫门前,让人进去通报了一声后,直接走到了太子书房前。
稀稀散散的几个小太监正拿着扫帚打扫庭院。
人不在?顾瑶挑了挑眉。
张公公的徒弟守在书房外,瞧见顾瑶,赶忙上前,道:“王爷!太子殿下今日被皇后娘娘留下来了,还未归呢!”
哦,小会还没开完呢。
顾瑶颔首:“也罢,那我过会……欸,东宫新纳的娘娘们可进宫了?”
小太监说:“昨夜便擡进宫了,现下太子妃正在给人讲规矩呢。”
顾瑶问道:“话说回来,我能听吗?”
小太监傻了:“啊?”
顾瑶理所应当地重复了一遍:“我想听她的规矩。”
小太监:“啊啊啊?这这这,不合理法吧?”
哪有当弟弟的进哥哥后院见嫂子的?
顾瑶也意识到与礼不合,斟酌片刻,举起画卷:“哝,我替新任的昭仪娘娘来听规矩。”
小太监被着浓墨重彩晃瞎了一瞬,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一脸快哭了的表情:“王爷,你为什幺要替昭仪娘娘听规矩啊?”
顾瑶正色:“因为她昨夜,累了。”
说罢,他潇洒转身,朝着东宫后院走去。
一院的仆役:“……”
小太监哪见过这种世面,没他师父来得稳重,哇哇大叫:“王爷!王爷!于礼不合啊!”
还是那句话,顾瑶不太认识路,绕了一会儿见宫女宦官都跑过来拦自己,干脆挑上房顶,一溜烟跑了一圈。
此世界的太子妃正是谢太傅的长女谢莹,谢太子妃与谁的关系都不甚密切,十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顾瑶也不太认识她。
他不至于太过分,找到了地方,拿了画卷罩住脸,眼睛处戳了两个洞,蹲在门口偷听。
里面嗓音娇柔妩媚:“太子妃姐姐,怎幺昭仪娘娘还没有到呀?真是好大的脸面呢。”
冰清玉洁:“必有要事。”
甜美可爱:“昭仪姐姐昨天也没有来喔!真是不知道她是怎幺样一个美人儿,才会让太子殿下一下子就封她为昭仪……媛媛也想看看昭仪姐姐呢!”
飒爽耿直:“要不咱们直接开始呗?能不能稍微搞快一点?”
谢莹轻叹一声,道了句也罢,开始向他们说明规矩。
顾瑶一通听下来,这后宅的规矩苛刻又繁琐,对他而言简直毫无意义,甚至代入其中,还会心生焦躁和愤怒。
他听了没一会儿就腻了,兴致缺缺地起身,把面罩一摘,慢吞吞地离开。
路上听见一对仆役窃窃私语:“千万不要告诉旁人呀……听说永安王睡了太子殿下新封的昭仪……”
走到出口处,顾瑶又听见了另一对仆役悄悄说:“千万别用旁人说……永安王……睡了嫂子……”
顾瑶心中啼笑皆非。
回府途中再路过盛阳公主府,顾瑶多少有些好奇,想知道宋时清进公主府究竟所谓何事,上前询问朱门的府兵:“宋大人可出府了?”
府兵陪笑道:“王爷……!还不曾呢。”
顾瑶的好奇之心愈发旺盛,心里好像有一只小麻雀在跳动。
他想了个坏点子,打算潜伏进入盛阳公主府,于是换了个隐蔽的位置伺机而动。
顾瑶刚刚从府兵的视野里消失,那几个府兵便左顾右盼,忽然压低声音,同伙伴们说道:
“你们知道幺?这永安王在府里私藏了位绝世美女,据说是教坊的一位花魁,结果让太子殿下瞧见了。”
“这太子殿下啊,对她是一见倾心,不惜与永安王反目成仇,将人强抢了回去,还封了昭仪!”
“哎哟哟,这真是,红颜祸水啊!”
他还叮嘱:“你们千万别跟别人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