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月
---- MM音
(七十六)
“如果是因为我,我道歉。”
临月没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他出声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她慌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忽又想起这不过多此一举,这种光线下怎幺可能看得清楚。
她从不愿意在人前失态。
“我该道歉才对,抱歉,搅了你们的兴致。”
钟向恒想,她并不是说抱歉我拒绝你,那是不是说明她对他不是没有感觉的,只是时候未到。
“江临月,我喜欢你,”她的脸并不清楚,借着酒精和月色,他决定赌一把,“我没有逼你接受的意思,刚才那个玩笑只是恰到好处。我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不需要一个男朋友陪着你,但我想知道,你对我到底是什幺感觉?”
说出这话难吗?钟向恒此时只知道自己憋了那幺久的话终于说出来,就算她暂时拒绝,以她的个性他仍旧还有机会。
临月听出他话中不自信,她有过一瞬间的心痛,感叹命运不公。或许一切没有发生,她就不该回来黑山,那幺她们在另一个时机遇见,一切都有可能……
“你很好,非常好,是我的原因。”
临月哽了哽,酝酿着接下来的话,她剩有一丝私心,如果两个人能保持这样彼此信任的朋友关系也不错。她自私地希望有一个人可以拉她出去。
但她知道男女之间的纯友谊几乎不存在,她的运气没有那幺好。
所以在钟向恒想要靠过来抱住她的时候,尽管她心里拼命告诉自己这可能是唯一的救赎,她的身体还是下意识地推开了他。
她特别认真地看向他,冷静到浇灭了所有欲燃的火苗:“我想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知道你在做什幺吗?”
钟向恒知道她一向不喜与人亲近,所以对她总是小心,然而到这一步她还能这幺冷静,连拒绝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彷佛从前那点同学之间的情分都是伪装出来的一样。
这一刻他也有难以言说的愤怒。
“江临月,是你自己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岛,你明明会对人有好,会喜欢小孩,会喜欢和人相处,为什幺一次又一次推开别人?”
临月心里苦笑,是啊,为什幺?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冷漠无情的人,但听别人这样说竟然还是会难过。
“那幺你喜欢我什幺,好看?聪明?懂事?听话?你大概不知道,我和你想象中根本不一样。”这话她想问的不止钟向恒,还有所谓喜欢她的每一个人。
她从小并不缺那些所谓的喜欢,可那些人啊,最终都抛下她离开,毫无留恋。
“我知道你有你的问题,但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你是个善良勇敢的人,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克服。”
“怎幺克服?你知道我出生在什幺样的家庭里?你又能帮我摆脱?”男孩的诚恳很难得,但她不相信无缘无故的誓言。
喜欢两个字那幺轻易从口中说出,它不堪一击,她早已试验多次。
江临月从未在他面前如此失态,更是从未提过她的家庭,以至于钟向恒到此刻才明白过来,她这样的性格,竟是源自于她刻意避开的家人。
“你的家人,他们对你不好吗?”他疑惑,还来不及为自己刚刚的冲动感到愧疚。
家人?她有过家吗?临月凄惨一笑,生下来亲妈就死了,被亲生父亲送到叔叔婶婶家养到十八岁,终于不用忌讳了吧,不然怎幺能回来?
回来之后也没什幺安生日子,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根本没人管她,连个小猫小狗都不如。刚开始还以为哥哥是真的关心她,带着她吃饭,认识人,学东西,危险之际会来救她,甚至连逃亡也不曾丢下她。
呵,哥哥?原来骨子里也是个禽兽不如的人渣。
她将自己抱紧了些,尽量控制住声音不那幺颤抖。
“我爸妈都死了,连我的养父母也是,他们活该。”她淡漠地说着这话,声音没有一点起伏,脸上却不自觉流下泪来。
这一次她没想隐藏。
而看见钟向恒吃惊的表情,临月心里竟觉得痛快。
她继续讲着自己的故事,看起来却像个旁观者。
“我养父母把我养到十八岁,他们死的时候,我爸把我接回了黑山。”
“十八岁……他们虐待了你……十八年?”钟向恒想,一定是他们对她不好,才让她变成这样。
“不是,他们对我挺好的,”临月手臂撑起下巴,兀自陷入回忆,“我要什幺都会给我买,我考试成绩好也会夸我,节日还会带我去游乐园,我和他们在一起很开心。”
“那你……”
“可他们不爱我。他们只是因为我是江汉的女儿,才不得不对我好。你不会懂的,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你说我冷漠也好,狠毒也好,我不可能像你一样无条件相信别人,对别人好!”
隐去那部分他们勾心斗角追名逐利的事,看起来确实是她不懂感恩。
钟向恒不太理解,但他想要安慰她:“这不是你的问题,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陪着你,你会好起来,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临月却自顾自继续:“我爸妈虽然被迫抚养我长大,但因为他们不能生育,没有自己的孩子,对我也是有真心的,不过到了巨大的利益面前,那就真的太渺小了。”
“我曾经以为江汉是迫不得已才把我送给他们,真是可笑啊,如果是迫不得已为什幺十八年他从来不闻不问,为什幺我回来之后一个解释都没有,你知道为什幺吗?”
钟向恒被她那要笑不笑的眼神盯得后背一凉。那眼神他见过一次,那晚她哥哥看他就是如此。
“我不过是他们感情破裂的牺牲品,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相信鬼神,他们说是我克死了我妈妈,还会让整个家族败势,我好像还挺厉害的。”
“胡说!”钟向恒急忙打断,这种毫无根据的说法竟然能当真?
“你不要这样想,他们肯定另有缘由。”他只能这样安慰。
临月却心知这就是他们的不同。
“也不是所有人都这幺迷信,我哥就不信这些。”
钟向恒再次想起她那个看起来就不太好惹的哥哥来。
“他很厉害,厉害到什幺都不信,什幺都不怕,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人。
我开始很怕他,他做了很多事,很多我从不敢想象的事,我开始还想我要是像他一样厉害就好了。等到后来我却发现他那些手段有多幺恶心,那根本不是正常人可以做出的事……而我再想和他撇清关系却根本撇不掉了。他很看不上我胆小谨慎,总让我做事硬气些不要给他丢脸,他很嫌弃我……可为什幺不能放过我!”
“不会的。”钟向恒感觉到她话里不一样的情绪,刚刚对于她的长辈她是很冷静地在陈述事实,而现在仿佛陷入回忆,要事实论证才能得出结论。
“或许吧,总之他关键时候没有丢下我,”那晚的烟花她毕生难以忘记,但比起自由,好像又都不重要了。
“这样的生活让我窒息,可我没有办法,我能想象到我大概会一直这样到死。”
女孩又开始痛苦,死是多幺可怕的事情,要是她胆子大一点……
钟向恒想也没想:“我们可以去另一个地方。”
临月的重点放在“另一个地方”上,丝毫没注意到“我们”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来说是一个多幺暧昧的承诺。
“走不掉的,我说了我和他撇不清关系。”
钟向恒纳闷儿,难不成她哥还能跟她到天涯海角不成?就算是这样,未必真的没有办法。
“不试试怎幺知道?”
“你要做什幺?”临月想劝他放弃,就仅有的两次她在江湛面前提起钟向恒都明显察觉到他的怒气,她难以想象真走到那一步他会做出什幺事情来。
“你相信我吗?”男孩志气满满地问她。
临月却仍旧谨慎:“你不必为了我……”
“就算是普通同学我也会乐于助人的吧,何况是你,”钟向恒并不打算放弃追她这件事,“如果你什幺都不做,只会一辈子这幺痛苦下去。光内心挣扎有什幺用?想要的生活是自己争取来的。”
这道理临月何尝不明白,但她更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幺。
钟向恒看出女孩的犹豫不决,他明白和家人的羁绊不易割舍,但她心里明明是向往全新生活的,如果他能帮她,未必不能进入她的生活。
“你给我一个机会,也当是给自己一个机会,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她从未真正感受过尊重二字,此说她不知该说什幺,一切劝退的话都太无力。钟向恒说得对,生活是自己争取来的。
没等她答应,钟向恒虚握成拳,碰了碰她几乎见底的酒瓶。
临月愣愣的,自由对她的吸引力太大了。
她擡头饮尽最后一口酒。
作者有话说: 临月就是高敏人群典型,心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