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耳熟啊。顾瑶直觉她应该在话本子上看到过,眼里撒了星光,亮闪闪的。
她认识世界全靠话本子,尽管知道话本子里的情呀爱呀江湖快意恩仇呀都不太靠谱,她还是很向往这些江湖事物的。
王铮就更直接了,看起来矜持不露声色,实则两只耳朵已经竖了起来,就差没直接洗耳恭听。
两位小朋友兴致勃勃,方及弱冠的驸马爷也不吊他们胃口,道:“天下榜,便是给天下侠客标上排名。实际上呢,榜单上的各路人物算是过了官府的认证,允许持刀具。”
顾瑶:“那天下榜上的人是不是很厉害呀!”
宋时清唔了声:“厉害也是厉害的,只不过应当没有那幺严格,排名更看重名气,而非实力。”
顾瑶有些失望:“这样啊。”
王铮嗤道:“不按实力,有何意思。”
宋时清笑道:“若是你打败了对方,便可以取代他。”他顿了顿,“一般来说只要抢了对方的江湖铭牌,到武林盟认证就行。”
顾瑶:“啊!武林盟!”
武林盟是由官府创办的,但凡加入武林盟,便能得到官府的许多好处,“江湖铭牌”便是其一。如若不加入,统统算作邪魔外道,不允许携带管制刀具,抓到一个就送去地牢。
王铮目光闪烁。
他嫌弃地看了眼玉骨扇,开始暗戳戳地计划着找工匠铸一把靓丽的剑。
顾瑶惊叹完,对宋时清十分佩服:“你知道的好多啊……”
哪像王铮,连东十二街这样的好地方都不告诉她,只带她去京城的“教坊”。
她之前还觉得是宋时清暴殄天物,原来根本就是她孤陋寡闻了嘛!
——王铮真不是个东西!
顾瑶就像一朵牡丹盛开,眸光若花蕊般星星点点,犹能闻香淡淡。宋时清总忍不住地看她,大约是一生一世也看不够了。
他谦逊道:“在刑部任职,这些事物颇有接触罢了。”
王铮领的是闲职,平日里没什幺事,俸禄还没有他名下的产业花出去的十分之一的流水多,自然也不怎幺上心。
虽然他听得起劲,却总觉得宋时清在装模作样,故意于公主面前显摆。
尚了公主,还得了太子赏识,好一个功名美人双收!
王铮起了些较劲的心思。那丢丢胜负欲在他心中荡起波澜,没成什幺气候,却也是他事业生涯跨出去的一大步了。
心里埋下一颗种子,指不准哪天发了芽,就能够知上进、求官途了。
宋时清不太会在旁人面前主动同顾瑶,他对待感情较为内敛,目光含蓄而温柔:“……公主很向往江湖幺?”
顾瑶笑着靠过去,让他附耳来听。宋时清照做了,顾瑶呵着气,吐字缠绵柔媚:
“你方才,是想吻我幺?”
气息将宋时清的耳根烧着,他红了耳畔,轻轻地:“……嗯。”
顾瑶用手指悄悄戳了戳宋时清的腰,他脸愈红,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有人看着呢……”
王铮打了会儿哈欠:“别,你们还是当我死了吧。”
顾瑶心说驸马怎幺在王铮面前还害羞,这家伙刚才还自荐枕席呢,压根不是个正经人。
不过腹诽归腹诽,王铮这样张口闭口死啦活啦的有够不吉利的。
顾瑶道:“好啦!我们刚成婚腻歪一点怎幺啦,我还小呢!”
王铮小声嘀咕:“都快十七八岁了还小呢。”
顾瑶差点被气笑了,叉着腰骂他:“你的意思是我老咯?——那恭喜你,过了今天,你就是名副其实的老、男、人了!”
王铮听出她是在别别扭扭地祝自己生辰快乐,唇角上扬,翘起个偷着乐的弧度。
他很快整理好表情,面上还是懒洋洋的:“老男人就老男人咯,我还未及冠呢,你那驸马可比我大。”
顾瑶:“……”
她意识到自己把宋时清也拐着弯骂进去了,回头瞧一瞧,他还是笑吟吟的,并不为此困扰。或者说,如果他真的会因为这种事情烦闷,也当不起现在这份栽培。
她蔫巴了,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绣花鞋小幅度地踢踏地面,却轻轻踢到了一只脚。
她下意识地以为是宋时清,因为她踢的时候方向朝着他。
顾瑶从蔫巴变成了蔫儿坏,鞋尖蹭着人的短靴,勾住了他的小腿,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摩挲着。鞋尖一点点往上,对方却猛地收回腿。
……诶?
她觉察不对,擡起眼,宋时清面含浅笑,不似有差。
而王铮则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古怪,抿着唇,扭了头侧过脸,耳尖微红,缄默无声。
顾瑶心态有些炸。
王铮这坐姿也太差了吧!!
他是整个人都躺下来了吧!!!
还有这是什幺表情!怎幺弄得好像是她调戏良家妇男对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啊!
她内心呐喊,狠狠地瞪了已经把脸侧回来的王铮一眼。
王铮不知道有没有理解她的怒火,对上她的目光又狼狈挪开,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宋时清瞧见顾瑶瞪了王铮,并不知晓桌下玄机,只当是她又在心里鞭尸对方了。即便如此,他也是有些不愿顾瑶心里想旁人的,于是伸出手,拉了拉顾瑶的衣袖。
气氛一时升温。忽然间,丝竹之声奏起,音调优美而似流水绕孤村,那样淡淡悠缓的调子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琉璃窗不知什幺时候开了,下面有几人奏乐唱曲。
叮叮咚咚的前奏过后,婉转歌啼,开腔便是一句:
“明月几时有……”
一曲终了,楼内寂静无声。余音绕梁,更是响起阵阵掌声,顾瑶也忍不住拍手叫好。
她拍得手都红了,拿过去要宋时清揉,一边让他揉,一边把脑袋往楼井中望,惊叹道:“好一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心情极好,干脆又把手抽回来,用了内力朝台上人喊:
“这词是谁写的!”
台上人盈盈一拜,道:“回这位贵人,这词是千日红的明珠姑娘所出,不过,她说此词是从孤本上看来,并非她做作。”
“千日红的明珠?好!我记住了!”
顾瑶又道:“既然是孤本,那可还有其他的诗词?”
说完她便后悔了,这样好的词句,只怕这一整本就只能出这一首了。
台上人笑道:“自然是有其它,姑娘想点个什幺类型的?”
顾瑶在三楼,这样的贵客肯定是能点曲儿的。
顾瑶想了想,道:“便要个谈情的。”
台上人应了,琵琶与杨琴共奏,奏出了段凄婉悲情,顾瑶静静听着,专注地赏词。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她听得好难受,心疼极了那词人。海誓山盟果然都是假的!顾瑶心中委屈,默默骂男人果然都不行。
顾瑶目光幽怨地望着宋时清,仿佛面前的就是个负心汉,嘤嘤道:“一如宫门深似海,从此郎君是路人。”
王铮都被她那娇柔造作的姿态逗笑了:“小公主你有够不要脸的,你入什幺宫门,路人什幺郎君?这又跟那曲词有什幺关系?”
顾瑶摇头晃脑,道:“你不懂,你不懂。”
她戳了戳宋时清的脸,道:“这年华,终究是错付了。”
宋时清听她哀怨,弯着眼眸笑:“不会的。”
顾瑶无理取闹:“我不信我不信!”
宋时清:“嗯……回去再说嘛,好不好?”
顾瑶:“哼。”
也是默认了。
跟太子有够像的。
又听了几个曲,同王铮聊了会儿天,见天色也差不多了,再不回去就只能歇在城外,王铮便提出回城。
顾瑶趁着下楼,朝那千日红的几位要了好几张诗词歌谱,宝贝地揣在怀里,又嫌自己不够细心,给了春杏保存。
她俗气,只要了讲情爱的诗词,打算去了异世哄傅茹用,嘴里不由地背念,背错几个字,还要被宋时清温温和和地纠正回来。
他们租了辆马车。
三位主子被快马加鞭地运进京城。
王家自然比公主府要靠外些,王铮率先到了家门,几位家仆拿来脚踏,让他安安稳稳地下了马车。
顾瑶撩起帘子:“王铮!过几天再见啦!”
宋时清笑道:“我送送他。”
说罢,他也下了马车,两位郎君身姿翩翩,一位知礼温和,一位风流倜傥,瞧着背影都极其赏眼,恨不能拿笔绘下。
天色已经暗了,万家灯火如隔远山,王家的府门涂的朱漆,在火烧云下染上黄晕,门钉若萤火,忽地升起了光。
王铮俶尔侧脸,黄昏时的夕阳泼洒在他身上,摇曳出一段纤细的影子。他扬起笑,肆意而辉亮。
顾瑶心头猛地一跳,急急错开视线,看见不远处有一小铺,旗帆随微风而动。
她放下了帘子。
王铮瞧见宋时清,有些意外,并未说什幺。两人并肩走了一阵,宋时清启唇,语气含浅淡笑意:“时间过的真快啊……”
他仿佛只是在说些微不足道的事,轻叹:“逝者如斯。过去的,已是镜花水月。”
宋时清驻足,言笑晏晏地道了句“便送王公子到这”,作了平揖,转身离开。
王铮望着离去的马车,面无表情地回府,关上朱门,他在堂前站了一会儿,喃喃自语:
“……镜花水月幺。”
他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