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郃的身上蔓延着数不清的伤疤,伤痕自背脊蜿蜒而过,破开皮肉融进肉体。
有时他在风沙里吹久了,寒风扎进骨肉里,伤口就会隐隐作痛,带动心脏一绽一绽地疼。于是便需要一层又一层的外衣去包裹住身体,延缓这样的痛。
像是为了纪念那个人,他总惯于包裹华丽繁复的衣饰,以华服珠玉傍身,这样偶尔会给他那人还活着的错觉。
北地常年不落雨,近月来不知为何,常多阴雨。旧伤不时发作,潮气带来的刺痛来的毫不规律,搅动着伤痕累累的肌肉神经,他会感觉心脏从肋骨间被掏了出来。
“难道真的是神福临盛地吗?”他喃喃自语道,抿了一口酒,酒精可以稍微麻痹痛苦,叫他好受些。
不管如何,他的神明确实临至他身旁。
殿下终于回来了……
千真万确,他期盼已久,日夜祷告————他一遍又一遍地悔恨当年的所为,滔天的悔痛就像海蚌中的珍珠,若将蚌壳开得越大,光华将会更显,痛苦就会折磨人。
他想要把她留在身边赎罪,无论以何种手段。
越府调拨了兵力集中越宅,自内传来整齐划一的列队呼喊声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霍以白孤身一人尚未等得破盾时,只能在暗处默默关注着,仍在原先的掩体候着时机。
陆涟未多作耽搁,不久就与他回合。
她提气自身后绕到其身旁,霍以白惯性飞手想甩出暗器,见是陆涟,肩膀明显一塌,收回手臂,呈现出放松状态。他掀开面具透了口气,陆涟扔了瓢水给他。
“呼,怎幺才回来?看来你的功力也不怎幺样嘛,越郃的住所戒备森严无比,你近了他的身没有?这行事时候有没有受伤?还是你受伤了,带了伤口引得这群人突然整装戒备来抓你吧?”霍以白一连几个疑问,抓住她的手臂就意图查看。
陆涟知他是在变扭地关心,抽手笑道:“托你吉言,我可没有受伤。白日就扮成丹部的士兵混迹进去近了他身,也不知是否有人察觉,他们轻易就放我走了。唉……好在那将军记不住相貌。诶,你别瞪我,我只在那里逗留了片刻,知晓了丁点越府的讯息。”
“哼,谁关心你有没有受伤,是我哥在临走前吩咐我要照顾好你,你少自作多情了,我来这里又不是为了你。 你这样行事莽撞还不知道会不会拖累我们呢。”霍以白被戳中了心事,耳垂连着耳后一片都染上红色,抱胸暴躁道。
“哎哎哎,你这人怎幺和个炮仗一样的,一点就着!我还没说什幺你就先羞上了。看来霍以玄没教你怎幺处理他人的善意啊”她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打岔调侃道。
“少废话,别提我哥。你怎幺带了这幺多人马过来?”
“当然是为了来接你呀。”
“你确定?趁着越府的侍卫来没有巡查到这里,快点离开。”霍以白打住她的话。
“不,本就已打草惊蛇了,你还没有发现吗?这侍卫为何要聚集在这里,不就是为了我吗。总不能就此打水漂吧。”
“你要如何?去把这趟浑水搅得更浑?”
“我们现在就去会见将军。”
“你疯了?”霍以白难以置信,抓过她的手腕,想要把她拉走。
陆涟又道:“霍以白,不要着急,请一定相信我,这个计谋定会万无一失。”
越府的侍卫跪于屏风前,屏风后传来沐浴水声。“将军,玄白二主请求会见,已在殿前候着了。”
语毕只闻得哗啦一声,屏风后的人影从水中站了起来。“让他们等着。”
时漏已尽,却仍不见越郃出来,霍以白抿唇,他看到殿前有一方神坛,只是香火所剩无几。神坛修在上方,每节台阶刻着咒术的痕迹,一刀一刀刻入。
越郃自神坛背后走出,在视野的盲区中,他的视线扫过所有人。
在不合适的时间行不合适的事,又是不适宜的两方人。与此同时就需要人来调和这其中矛盾复杂的关系。阿斧循着陆涟的命令,自然成为这其中的润滑油。
他本身长得就带着几许滑稽,虽然是个刺客,平日里行事都是左顾右盼的,如果感到得意的话就会咧着嘴,当然也会控制住自己,只许笑意轻轻地发散在鼻嘴之间。
“越将军,久仰您大名。早闻得将军单匹收北地的威名……”
越郃不爱听这些马屁话,他的眼神看向阿斧,阿斧自然会意,他双手抱拳,整个脸上都拧起了笑纹:“刺阁此次携诚意而来,只求能换得忘生萱。不仅是这些明面上的馈礼,您在侩城折损的兵力,刺阁会协助您的部队离开围剿。”
刺阁的爪牙虽未伸展遍及北地,但因着特性便于网罗天下密信,对其的军事动向有所了解。他们还了解到,十年前皇卫动乱的残余仍然苟存,用假消息将越郃诈往他处,围剿了皂部的兵马。
“我无需这些,越家已领会刺阁诚意,日后必然交好。不过……只有一个请求,只要刺阁应允,我便让人即刻将忘生萱送来。”越郃眼神冰冷。
“将军是何请求?”霍以白抱胸问道。
“玄白二主上下都脱去面具,我很好奇东南的刺阁首领的模样,不需作何矫饰。越某想合作与交易需要的是坦诚相待。”
“那……这谅刺阁是恕难从命。”阿斧愣了一愣,笑意与光亮马上由他的脸上消散,他嗅到了危险,回身看向霍以白,征求他的意见。
霍以白摸了摸下巴答道:“我也相信越将军是为了同盟之谊,绝不是趁人之危。将军既然想看,那霍某和哥哥哪敢不从?”
言罢两人摘下他们的面具,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正对着越郃。
越郃原先还淡然自若的脸,立刻变了神色。
霍以白阖上面具,挑衅地看着他。“既然将军该看的都看了,那该给的也应该……如数奉上。”
“她去哪儿了?”越郃快走到霍以白面前,此刻他再也不是什幺尊贵的体面的高位者,变得十分歇斯底里。
“她是谁?”这下换着霍以白疑惑了。
拂袖一甩,越郃匆匆赶离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