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

碧回一走便再没出现，她浪迹于山林之间，在夜里出没，她陷于迷失之中，搞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是人，还是吸血鬼，又或什幺都不是。

只是她还是没放弃，时常在白日时跑去晒太阳，却被日光无情地驱赶回黑暗中。

碧回就这样痛苦地游走在世间，她想不明白自己的人生，因此没有办法往前一步。

像游魂般漫无目的却不肯回到人群的碧回流浪了两个月后，身体的本能带着她回到了冥楼的王宫。

冥楼这两个月一直在找碧回的消息，他也听闻了玄脉吸血鬼的政变事件，知道第六任的玄王是个奇怪的突然出现又立刻消失的女吸血鬼，但他没把这件事和碧回的失踪联系在一起，他知道碧回最讨厌当吸血鬼，他只专心地寻找他的人类女孩的消息。

他有想过如果碧回出了什幺意外那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伤害碧回的人，而如果是碧回自己不想待在他的身边了，叛逆出走，那他也是生气的，不过再怎幺生气也是要她起码先回到自己身边再算账。

于是当冥楼听到碧回回来的消息时，他急切地大步流星走去碧回的画室，他心里确实有很多话想好好问一问碧回，问她为什幺走了那幺久，在外面做什幺，是不是想离开他了，又或是难道在外面遇到了什幺危险，为何不找他求助。

黑袍拖拽地面，冥楼行走如风，他几个瞬闪，来到碧回的专属画室。

满腔疑问和怒火他要立刻问个明白，但在院子门口望见碧回孤坐画室里的背影时他的心忽而一坠，像是什幺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冥楼的脚步放慢，就像是生怕惊扰了画室里的人一样，他轻轻走到画室门口，终于看见坐在画板前的碧回的神情。

吸血鬼没有太多的情感，因此冥楼难以准确描述那一刻他的心情。

他的思绪一下子飘荡到过去，那段碧回与他天天相处相伴的日子。

碧回如她所说，相比于吸血鬼的长生不老，她更喜爱当可以在日光下行走画尽世间万物的人类，她的生命就是和她的画相捆绑在一起的。

他看过许许多多碧回画的画，他也借由碧回的画看到了五彩斑斓的美丽世界，冥楼因此也稍微体谅了些碧回的心情，毕竟无尽的夜只有一片漆黑，是空虚枯燥的，没有鲜活的色彩作伴。

有一次碧回发现了一个湖泊，在夜里会有美人鱼跃出湖面，她曾带着他两人于夜里躲在草丛中偷偷看美人鱼。

那是他陪着她去寻找和捕捉色彩的一次旅途，碧回惊叹于月光下美人鱼尾巴鳞片反射的美妙光彩，回去之后她调了无数次颜色，只为了最精准地还原那夜所见的无与伦比的鳞片光泽。

除了少数的在夜里外出采风，碧回更多时候都是白日外出，她只要能画画，便很满足很开心。

冥楼一直觉得，天上有一颗太阳，而他，也有一颗小小的太阳。

碧回就是他小小的太阳，也是他白日的眼睛。

而如今，消失了两个月的他的太阳终于重新出现在他眼前，但他却看不到这颗太阳往日发出的光辉，他的太阳仿佛被冰冷的风霜冻住了，失去温暖和光芒，甚至连内核也几乎熄灭，看不出一星一点还在燃烧的火焰。

碧回坐在自己最熟悉的画板前，她在这个地方这个座位曾坐了无数个日夜，曾在这里画出她人生几乎全部的作品。

从前她坐在画室里都是无比开心和喜悦的，偶尔有烦恼也只是因为调不出合适相近的颜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的心情。

碧回觉得自己就是一棵被雷火劈中的树，燃烧过后剩下干枯焦脆的躯壳，了无生机，死气沉沉。

如果说在外游荡的两个月碧回还残存着一些微弱的希望，而此刻坐在画室里，那仅剩的渺茫期盼也被自己粉碎了。

冥楼站在门外，安静地看着碧回。

碧回感知到冥楼的到来，她没有转头去看他，眼神依旧望着空无一物的画布。

过了一会儿，碧回轻轻地说：“阳光照耀下，湖水折射的颜色是哪一种色，我…想不起来……”

也许是终于得到宣泄，碧回两个月来压抑的情绪在这句话之后开始爆发，她变成吸血鬼承受身体变化之痛时没哭，日夜被诅咒之火焚烤时没哭，流浪在山野里迷失自我时没哭，此刻，在回到了自己的画室，坐在自己的位置前，看着最熟悉的画布和颜料，却发现自己忘记了所有的色彩，画不出过去的画作，碧回终于热泪坠出眼眶，泪水随着她的一句句，一颗颗地落下。

“我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冥楼原先的怒火也好担心忧愁也好，所有的情绪都消弭了，他感受到了，感受到了碧回那小小的身体承受的巨大的痛苦，他轻轻走近碧回，伸出双手，将哭泣不止的碧回抱进怀中。

吸血鬼王笨拙地不知如何用言语安慰，只好一遍遍温柔抚摸碧回的发，抱紧她哭泣而颤抖的肩膀。

冥楼难过地想，命运弄人，为何偏偏让他的太阳蒙上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