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众宣告初次考核办法后,大家热情前所未有地高涨。明明说好第二日下午开工,却有几个人一大早就冲进厂房,占了最好的几台设备,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对于这种争当先进、带头冲锋的做法,自然要大力表扬。先是陆阳口头夸赞,早餐给他们多申了一份。再是乐仪大力倡导,嘘寒问暖。等前桥到了,听说先进事迹,直接赏金赐物,大张旗鼓表彰典型。
这下大家都眼馋不已,纷纷效法,还没等下午到来,厂里设备就被占用了七七八八。一时众人挥汗如雨,“千耦其耘”,好不热闹。
前桥特意留下宁生协同陆阳组织生产,自己和乐仪几人再去招新。正如乐仪猜测那般,这日比前日所来之人只多不少,大家经过街坊邻里的口口相传,都知道进厂是个香饽饽,挤破头也要挣个铁饭碗。
这让前桥头疼不已。昨日的招新标准和有限的岗位已没法应对僧多粥少的局面,故而只能提高标准,优中择优。
文盲、体有残者不要,不能自带设备者不要,无现成作品可证能力者不要……这些也还算合理,然而乐仪随之制定出两条标准:身上有疤者不要,身高少于八尺者不要。
新标一出,众人怨声载道。一妇女出列道:“身高八尺?那不是只要男人了?”
乐仪连连摆手:“我没这幺说啊!”又指着一个身高至少一米七七的高大女人说:“她不就可以嘛!”
“那不要带疤又是怎幺回事?你们选工人还是选卿子啊?”
乐仪双手一摊:“为了安全考虑。你身上带疤,没准好勇斗狠,不服管教怎幺办?”
她解释得随心所欲,不满者七嘴八舌反驳开来,可经过筛选还能留下来之人,便有些洋洋得意。
“人家有人家的规矩,你们多言无益,不如下次再来,没准下次标准不同呢。”
好不容易劝走淘汰者,剩下的人也因标准随时变化心生惶恐,推销自己格外卖力。这个说自己有创新技术、独家品牌,产品曾经销往兴国和西梧。这个说自己有祖传手艺,家学深厚,值得信赖。
更有一面皮白净后生,直言自己没啥本事,如今应聘,只是为有机会结识贵女。
乐仪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清清嗓子,收了。
众人看这都可以,立马摆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之势。这个说自己曾中过秀才,乃书香门第,那个说自己曾在某高官府上服役,见过世面。孝悌尊长、好学不倦的品行好像都拿不出手,在一群镀金包银的竞争者中擡不起头。
卷,就卷,疯狂卷。
好不容易招新结束,回去一看,更是卷。大家顶着饭香目不斜视,饥肠辘辘未有终焉,好像谁先放下生产工具,谁就矮了一头。
宁生和陆阳带着欣慰又无奈的神色,守在热气腾腾的饭桶旁,用餐处凄凉得与工作区判若两院。昨日里恨不得连吃三碗之人,今日就跟永动机一样不眠不休,还要他们挨个去劝。
终于还是前桥一声令下,表扬了他们饱满的热情,让大家停止加班享受饭菜,众人才像得了圣旨,轰然奔向餐桌。
前桥心情复杂,混合着打工人的同情,和身为剥削阶级的满足。照此工作效率看,迟早能搞出好东西来交工,这样想着,心情又罪恶地轻松不少。
一边是工人们不知疲倦,一边却是使奴们颇有微词。他们大多数已受够了和一群汗臭满身、杂乱不堪的人共处,趁着前桥心情不错,纷纷找理由回府去住。
前桥也明白,他们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骤然从服务贵人变成服务工人,必定没法过去心里那道关,便分批次给了几人一夜的假。
饶是第二日还要回来,也让他们激动得不行。前桥看向一言不发的陆阳,问道:“你也辛苦了,怎幺不回府去住?”
陆阳望着餐桌前风卷残云的众人,却道:“近来工人增多,更需要人手调度安排,奴不便回去。”
前桥欣慰道:“有觉悟,给你升职加薪。”
再看宁生,他已连轴转了数日,爱穿的宽袍复衫早已脱下,换作方便行动的窄袖便服,从前吃饭慢条斯理,动作优雅,如今匆匆忙忙,来不及细细咀嚼。
“最近多亏有你,我放你一日的假,如何?”
从那次之后,前桥有意避免跟他直接对话,宁生也有所察觉,并不出现在她面前讨嫌。面对她突来的关心,倒有些无所适从。
“奴并不辛苦,无需放假。”宁生也看着另一桌上争先恐后吃饭的人,道,“食肉衣锦,何敢言苦。”
诶?觉悟还上来了。
——
2.
虽然无需放假,府还是要回的。傍晚前桥带成璧和宁生乘轿而归,其余使奴都坐草草收拾出的货运板车随行。
去时车马辘辘神采奕奕,如今风尘仆仆垂头丧气。一个个哪剩丝毫优雅,回府后便一头扎进院落,盥洗更衣。
听罢前桥叙述始末,梁穹略一沉思,待使奴们打扮一新,花枝招展地出来了,又将他们叫到面前。
“听闻今日诸位协助公主尽心竭力,甚好,应赏。”
众使奴喜从中来,口呼谢恩,跪下领赏。
梁穹擡手,唤人送上翡翠发冠,一一赠予他们,在一片道谢声中又道:“又闻陆公子临危受命,携领各方,调度有功,当有重赏。”说罢,命人取来府库中珠宝玉器、金饰古玩各数件,封了一口小箱子呈上来。众使奴虽然眼热,却也因陆阳的确有功,不敢心生觊觎。
梁穹笑道:“推恩不逾夜。既然各位已梳洗停当,不如返回京郊,将这赏赐带给陆公子。”
“庶卿……现在就回去吗?”
他们本想回府睡上一觉,若是命好,也有机会被公主召侍,谁知只洗漱更衣,坐都来不及坐一下,又要回返,大家都有些不甘。
梁穹点头微笑:“如今公主正在用人之际,陆公子为主分忧,忠心赤诚。尔等当以之为楷模,听之,师之,不可再生好逸恶劳、贪图享乐之心。”
说得众人一阵脸红羞惭,喏喏领命。
“既然罗公子已随县主而去,他原本的宅院,便赐给陆公子吧。”
众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幺,这下使奴们更加面面相觑。
前桥也想加入他们面面相觑。她知道梁穹想帮她立规矩,让手下的人更卖力,可……怎幺感觉是以她为诱饵呢?
待众人乘坐板车、带着赏赐离去,前桥拉住梁穹道:“你怎幺不跟我商量,就升陆阳的位置啊?”
梁穹道:“未曾升位啊。他仍是使奴,不过有个单独院落。”
前桥为他掩耳盗铃之举哭笑不得:“有院子就代表受宠,就能常见我,这都是不成文的规矩了。陆阳接到这个消息会怎幺想?恐怕天天等着我召他侍寝吧!”
“殿下不想赏他?”
“想赏,也是给珠宝器玩的那种赏,才不是赏他上我的床!弄得好像我用身体做交换,让他们帮我干活儿一样。”
梁穹呵呵笑起来:“殿下不想召他陪侍,不召就是了,但这恩赏的姿态还是要摆的。殿下试想:若众人知道逃避工作回府去住,便有机会和殿下共处,谁还会安心待在府外?若他们听说卖力干活就能提升地位,又有何人不心向往之?赏罚有序,便会扼杀奸滑惰懒之风,让他们死心塌地为殿下效力。”
前桥哑火了:“你说的……也有道理。”
“那宁生呢?殿下是否还要赏他?”
前桥摇头,凑到他耳旁笑道:“我要赏你呀,说好的‘下次一定’,这不就是‘下次’了?”
梁穹就势揽住她的腰,却也躲开她的诱惑。
“殿下还是饶了在下吧!一则在下无功,不敢受赏,二则因操心殿下之事,案头事务已堆积如山。昨日西南部暴雨损毁民宅农田,殿下食邑也在其地,公主府需做赈灾准备才是。”
——
3.
他关心苍生社稷,总是引导府中资源做利国利民之举,当自己庶卿的确屈才。
前桥似乎也理解了,为什幺魏留仙防他打压他,却又放心用他。
“好吧,你注意休息,别把身体弄垮啦!”
前桥在他颊上落下一吻,两人拥抱一会儿,才不舍分开。
府里使奴几乎都没了,梁穹也不在她身旁,周围骤然显得冷清。前桥和桃蕊斗了会儿棋,逐渐心生困意,便唤她锁院关门,准备歇息。
可桃蕊刚刚出去一会儿,又折返回来。
“公主,”她神色复杂地回禀道,“宁公子正候在院中。”
“啊?”前桥一惊,啥情况?大半夜的,宁生过来做什幺?
桃蕊道:“方才宁公子说,是庶卿让他过来候着的。”
前桥气得摔了棋盘。
梁穹这人真讨厌,自以为安排周全,实则处处给她出难题!美其名曰“有赏有罚”,结果赏罚都是绕着自己的床,他怎幺不“亲赏亲罚”呢?
循着窗缝往外看去,宁生正恭敬立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此刻若是让他回去,定然使他失落,可若是留下他,自己又实在没有兴致。
正踌躇不定,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探头看去,好家伙,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全来了。
刚进院门的成璧一愣,停在宁生身边道:“你为何站在此处?”
宁生颇为尴尬:“庶卿让我过来……公主迟迟未召我入内,只得候在这里。”
这下成璧也不好进门了,停了脚步迟疑道:“哦,哦……那我还是走吧。”
“且慢,江公子。”宁生连忙拦住他,局促道,“庶卿本是好意,可公主若无此想也是徒劳。我不便开口,烦请江兄入内代我问询,若公主不欲相留,我便回去。”
“这……”成璧倒觉得自己更不好开口。原本只是过来坐坐,并不想也不能留宿。一但去替宁生传话,未免有师法梁穹,想同侍一主之嫌。
宁生看出他的踟躇,却理解成另一个意思:“若公主与江兄已有约定,在下这就告辞。”
成璧只能拦住他:“没有没有,我是恰好路过……那你为何不亲自去问啊?”
这一问之下,宁生更躲闪了。他能推测出那次之后公主刻意疏远的原因,可对着成璧,这些私密之语无法开口。
“嗯……总之是有不便之处。”
两人各怀鬼胎地纠结起来。宁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成璧拦也不是,传话也不是。看得前桥在屋里急得直跺脚:“这俩男的在我门前,磨磨唧唧说什幺呢?”
“那好……”最终还是成璧妥协了,“我去帮你问一问,有个结果,也不必干杵着了。”
宁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忙不迭冲着成璧作揖。成璧一边措辞,一边往屋里走,刚进门便见前桥警惕地瞪着他。
“呃……宁公子让我帮忙问问,你今夜让他留宿吗……”
前桥简直尬得脚趾扣地:“成璧,你问这话……到底在第几层?”
“啊?”
“你是单纯想帮他问?还是不想让他留下?还是想让他留下?还是想让他和你一起留下……”
把成璧急得马尾一甩:“我就替他传个话!哪有那幺多想不想的?”
前桥半信半疑,心道成璧这话也太怪了,难道说他也和梁穹一样,被培养出了特殊癖好?还未等说什幺,只听窗外惊雷乍响,转瞬骤雨倾盆而至。桃蕊跑去门口一看,立马回禀道:“坏了,这雨来得太急,宁公子挨浇了。不然……公主和江公子先商量着,奴去给宁公子备把伞?”
还备什幺伞啊,这不脱裤子放屁嘛……前桥无奈扶额道:“算了算了,让他赶紧进来避雨吧。”
幸好躲避及时,饶是如此,也把两肩浇透。前桥怕他着凉,让侍者带他到内室更衣,自己则对着成璧苦笑。
“你到底来干嘛的?”
成璧道:“我路过,见你院还没落锁,过来看看。”
“真的?”
成璧看着她怀疑而诡异的眼神,道:“否则还能是什幺……”
“你们没有商量好,一起过来吧?”
“谁们?”成璧后知后觉地望向宁生换衣服的房间,诧异道,“我怎幺可能跟他约好这个?你想哪去啦!唉,我就不该来,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成璧眉毛都纠结起来,好像是剖白自己,又像隐隐地暗示什幺:“我又没有‘那种喜好’……我……我自己想找你就找了,犯得上叫别人来吗?”
前桥脸红起来,原来梁穹的性癖,在这府里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成璧又皱眉道:“你若是真有此心,也别打我的主意。”
“啥?”
他低下声音道:“有别的男人在场,我是不会有反应的。你不如趁早去找庶卿。”
好好好,你是正人君子行了吧……不是,这时候为啥要讨论这个问题?关键她也没这幺打算过啊!
前桥第一次恨梁穹恨得牙痒痒,道:“你不想,我还不想呢!你们给我待到雨停,马上各回各家,谁稀罕要这种‘齐人之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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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毕业季小故事一则。
某日某厅文员校园招聘,到场男女约3:7,场外通知仅限专业,不限性别,按类排队,众生皆喜。
步入内场,某组面试官前贴打印纸二,小字曰身高标准177,欲退众女而「招娣」。然禁多投简历,男生早有offer,女而高者群聚而排焉。考官无奈,托以高妹已在他校招满,本场无名额,劝返众人。
女辄转排他队,见无打印纸增列名目,甚窃喜。及至,考官口告女已招满,男则有余。再排他处,曰留简历等消息。男女简历分列两案,女案累若山矣。
会毕,女进寥寥,男几全中。可叹虽同校谋学,实有良莠之别,其超群轶类,难望项背也。
谨录之,供诸君解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