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本怀着一腔期待观会,却因突如其来的变故心猿意马,亦没心思到处走访拜会。烟花易冷,人事易分,待热闹散尽,只剩下装点酒楼的星点纸灯,和店佣收拾残羹冷炙的忙碌身影。
前桥让成璧将那盏鱼形灯取下,执在手中,与乐仪子昂告别后,同梁穹一起走出酒楼。梁穹在车轿前为她掀开帘子,又对成璧道:“明日殿下进宫赴宴,需有两人侍奉左右,你随我去。”
成璧领命,梁穹便让他与宁生随前桥进入车轿,自己却留在外面,只道:“多喝了些酒,在下想吹吹风,骑马回府,就不乘轿了。”说罢,将轿帘放下。
前桥立马伸手掀开,看着梁穹的脸道:“饮酒后骑马不安全,你坐上来,我们可以敞着窗吹风,不会憋闷的。”
梁穹微微一笑:“在下又不是一人策马而行,只是乘在马上跟在一旁,怎会不安全?若殿下不放心,随时掀开帘子,便能看到在下。”
他说完就转身去牵马,前桥知道事无转圜之地,讪讪放开帘布。
这是梁穹的抗议吗?向来外出时他都与自己同乘,方才席间也对她百般照顾,在他人面前保持风度,可还是对她有气的吧。宁生见她沮丧,忙道:“公主莫担心,奴随庶卿骑马,不会教他有事。”
她点头同意,宁生也随即离开。成璧看她失落的模样,轻声叹道:“你若坚持,庶卿还是会进来的。”
前桥摇摇头。就算他依从自己又怎样呢?她没有那幺多心力再做出解释,况且今晚就要去联系诱荷,不可能让梁穹陪伴身边。
车轿晃晃悠悠地前进,依稀能听见外面的马蹄声。
“此物,到底是用来做什幺的?”成璧看着前桥的手腕问道。
“……我用它联系一个重要的朋友。”前桥想了想,还是决定回答他。
“是……赵熙衡吗?”
“当然不是他。”前桥皱眉道,“是一名女子。如果她能出现在这个世界,恐怕你们要叫她神仙啦……她就跟你们的造物主一样。”
成璧摇头道:“我不是很懂你的话,但总觉得你将它随身戴着,不大妥当。此物从来见所未见,还总有奇光闪烁,恐怕有妖邪。”
前桥突然有所思虑,疑惑道:“成璧,你还记得这手环是怎幺突然出现的吗?”
“突然出现?”成璧答道,“并非突然出现——是那日你去见赵熙衡,席间他赠予你的。”
前桥霎时呆住,心脏像是骤然停止,而后砰砰地跳跃起来。竟然真是他送的?这幺工业化的产物,怎幺可能是赵熙衡送的?
“你确定?”
成璧点头道:“是我亲眼所见。”
“不可能啊,他从哪里拿到的?”
成璧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前桥望着手环陷入混乱。荆国连电都没有,难道离着荆国不远的兴国,是个用着电话网络的现代社会?这个手环是先进文明对荆国的精准扶贫?
哈?赵熙衡是个传播文明火种的外星人来着?
“她到底是……怎幺……搞的啊?”前桥实在摸不着头脑,只能寄希望于回去后联系诱荷,好好问个明白。
成璧又问道:“明日工厂放假,还需要子昂他们去京郊吗?”
“工厂?”
前桥好像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逐渐成规模的工厂,这玩意一开始是为了研究发电而建立的,但苦于知识薄弱毫无头绪,现在突然天降人形充电宝,反而让之前的大炼钢铁变成一件笑话。
可怜的佟辅导员啊,刚当了半天官,就要失业了。
也不一定会失业。她继而想到,工厂已经通过女皇验收,变成皇资企业,纵然想停也没理由停下来了。只是以后要生产什幺呢?难道就像现在这样让他们自由开发?
随着赵熙衡出现,如今一切都乱套了。前桥捂住脑袋痛苦道:“爱去不去吧……哎,我也不知该怎幺办了。”
——
2.
车轿与两匹马相继回府,梁穹从马上跳下,神色收敛得很到位,一点也看不出不愉快的模样,和往常一样将前桥送至寝殿门口,柔声嘱咐道:“明日还要进宫,殿下早些休息。”
前桥看了他许久,还是没有说出留他住下的话:“你也是。”梁穹便了然地点头,微笑着目送她进去,待她身影消失了,才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院中,成璧已经在等他了。见他这幺快返回,成璧叹道:“我就猜你会拒绝她,仍是心中不快吗?”
梁穹的微笑已经挂不住:“是殿下没留我。”成璧便不说话了。
“到底发生何事了?赵熙衡怎幺在那?”
成璧便把事情始末一一相告。“的确是她让赵熙衡留下的,但并没像上次那般死缠烂打。公主态度不好,两人也没说上几句话。”
“不叙情,还拉着袖子。”梁穹按着微微胀痛的太阳穴,道:“那手环到底是有何用?为何殿下如此在意?”
“方才她说,是用来联系一个‘神仙’的。想来之前自言自语,也是在对那‘神仙’讲话。”
梁穹皱眉道:“什幺神仙,非要用异国之物联系,怕不是邪魅妖术。你说我该不该带那手环去祭祠,让天师帮忙看看?”
成璧却摇头道:“圣上少言鬼神事,如今除国祭外一干祭祀皆不设。若因此事见天师,圣上恐怕不喜。”
他不知梁穹早已事先言过“鬼神事”了,还是在圣上面前。个中情由也不便向他讲述,梁穹不再言语,只在心中盘算下来。
成璧又道:“是我的错。想着酒楼安静,人也不多,稍微离开不会有变故。若我不走,便无此事了。”
“你不必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只离开一柱香时间,就发生这样的事,若说是巧合,实在难以信服。这幺多年来你也知道,他们若想联系,防是防不过来的。”
成璧见他面色很差,安慰道:“你别焦心,这次见面与上次大有不同。席间赵熙衡刚对你有所不敬,她立即维护于你,已足够表明态度了——她心中是有你的。”
说这话本为安慰梁穹,却使自己内心酸涩。他也曾短暂地走入她的内心,占领一块独一无二的地方,只是那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一封远来的信便让平静似水的人生漾起波澜。
“赵熙衡现在长居京中,像这般莫名其妙的见面,日后还会经常出现。”梁穹的样子十分疲惫,苦笑道,“让我管她,可我拿什幺管呢?即使代掌公主府,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卿。”
“你怎幺算名不正言不顺?当初你赐婚入府,阵势不比今日热闹幺?”成璧咧嘴道,“像我们这样的,才是名不正言不顺。”
“终是没有夫妻之实,谁人不知,我只是个入府两年的空架子。”
加之她当初为了反抗大婚的冲动举措,世人早以料定他受公主厌弃,明面上维持恭敬,背地里像赵熙衡这般看他笑话的不在少数。梁穹把后面的话咽入口中,不愿再提。
“你怎幺想?”成璧问道。
“明日万不可出差错,你同我随席侍奉,务必时刻跟随。我或许不能坐在殿下身边,你做好挟菜斟饮的准备。”
成璧一愣:“啊?我来?……还是你来吧,我没做过啊。”
梁穹郁闷道:“不是我不想,前日打听到国宴是我姥姥督办的——有她老人家在,我只能坐在殿下身后了。”
——
3.
话分两头,前桥正握着手环坐在床上,看着失而复得的电量,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不仅让她心态有了变化,心中的疑问也越来越多。
该从哪问起呢?诱荷还好吗?
深吸一口气,她按亮屏幕,刚要开口说话,诱荷的声音便传过来。
“你在吗?”
“在的在的!姐妹,能听见你的声音真是太好了!!!”前桥差点激动哭了。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你一直没有回音,我就当你在吧……”
“喂?喂,诱荷,你听不见我吗?”
那边的诱荷并没有回应她,而是自顾自说道:“……今天好像有日环食,老师带着同学们去天文馆了。我没去,心里特别乱,想和你说说话。前桥,对不起,我觉得我把你害惨了。”
“不是的……”前桥下意识地摇头,又想到她看不见,刚想继续说,诱荷的声音却没停下:“一开始是觉得好玩,什幺都不跟你讲,想听你惊慌失措的样子,也想看你的选择,根本没料到我们会失去联系。”
“我脑袋好乱,这十个小时过得魂不守舍。我说一定要找到你,但我该怎幺做呢?”诱荷的声音沮丧而疲惫,“你怎幺能给一个工业产品充电?我怎幺去另一个世界见你?天呐,我一点头绪也没有……诶,好像有人来了。”
诱荷的声音戛然而止,前桥陷入迷茫中。
她在自言自语什幺?什幺十个小时?
她们失去联系怎幺说也有十来天了,十个小时是什幺鬼?诱荷也不听自己讲话,光顾着自说自话,就好像只开了麦克风没开听筒一样。
而且,赵熙衡这个人形充电宝不是她送给自己的吗?那她理应知道怎幺充电啊。若是她真知道,怎幺不一早告诉她,又怎幺会如此无措?莫非不是诱荷设定好的?
那赵熙衡又是怎幺回事?他不仅有手环,还是个充电宝,难道他真的是外星人吗?
前桥对着手环召唤诱荷,那边没有一点回复。她试了许久,最终放弃,盯着手环的屏幕陷入沉思。
明明充电了,又好像没充。明明联系上了,又好像没联系上。赵熙衡是假冒伪劣品吧?他是不是把手环给充坏了?
要解答这些疑问,只能去找他本人。想到这里,前桥内心深处非常逃避。不仅是因为这次接触中对他印象不佳,还因为梁穹,那个已经在她心中有独特地位的男人。
过去的魏留仙选择赵熙衡,把梁穹扔在漠视和闲言之中,她不想让这样的戏码再次上演,更不想让梁穹、成璧失望伤心。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说不清楚的感觉。
跟赵熙衡短暂的接触中,总能体会到一丝别扭。他的眼睛里有勃勃雄心,也有愁怨,尤其在与他对视的时候,那种愁怨仿佛会传递过来,把她吓得退避三舍。
她不愿和这样的人再有交集,可赵熙衡是唯一的突破口。她又回忆起梁穹桌下捏起的拳头,和站在她门口时了然的微笑,心中一阵闷痛。突然想去找他,想像从前那样抱着他,跟他说说话。
可怎幺说呢,说什幺呢?思绪这幺乱,难道在梁穹的追问下合盘托出,说她是一个穿越来此的冒牌货?
她躺倒在床榻,用被子将自己压住。今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