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彼时还有高考需返回户籍地的政策要求。
时爸在星期天的一个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时通知要接儿子回来。
在此之前,“哥哥”两字对于时宜来说,只是一个无关己的称谓,一个具象化的符号。她只知道,每个月都有固定的那幺几天,爸爸会坐飞机去深圳看望与前妻的儿子。
借由扒米,时宜埋头从刘海间隙偷偷观察妈妈的表情,好像没有多大的反应,看来是大人早就商量好,只为说给她一个人听。
时宜有些不得劲的气闷,瞪着爸爸,用力啃手中的排骨泄愤,好在她的注意力散得快,很快就被手机QQ上好朋友分享的明星八卦吸引走了。
那时候的时宜喜欢许嵩,喜欢Justin Bieber,喜欢韩国综艺《我们结婚了》,还很热衷在4399保持自己在黄金矿工中的全国排名。
有太多太多爱好足以让她分心,不去纠结“爸爸妈妈只能有我一个孩子”,“只能爱我一个”这些无聊的问题。
暑假过后她就是上初二的孩子。
而上初二的大孩子,要有更宽广的胸怀。
时宜自认为对于家中即将多一个成员的事情接受良好,可惜凡事都有例外。与新哥哥初次见面的场景一点都不美好。
那天早上时爸早早出门,开车去机场接机,而时宜留在家里,坐在书桌前龇牙咧嘴,一边被妈妈刮着头皮扎紧绷绷的麻花辫,一边赶还剩一大半的《快乐暑假》。
“快乐个屁快乐!”时宜在心里没素质地破口大骂,最可恶的是放假前班主任让她们把页尾的答案撕了上交,现在连抄都没法抄。
时妈打扮好时宜,督促几句就出去抹地了,继子第一次来家里,她想留个好印象。
卧室里,只留下小狗多多在时宜的脚边欢快地绕啊绕。
四川的狗,十条里至少有三条叫多多,用四川话喊,方言变调,听起来就像汉语三声发出的“跺跺”(duǒduǒ)。
而时宜家的“跺跺”是一只气势汹汹的西高地,这种品类的狗,毛发洁白,外表可爱,微笑的时候眼睛眯起来,看起来就像一只会动的jelly cat玩偶。
但是时宜家的“跺跺”是不怎幺爱笑的,它很霸气,跟时宜一样,是过度溺爱的产物。
“你作业写完了吗?能不能借我抄抄?”,时宜在手机上摁下这一句,点击右键确认发送。
时妈一走她就躺回了床上,刚梳好的双麻花辫被头碾得毛毛糙糙的。
没过几秒,小企鹅在顶框显示栏跳动,时宜一条条点开,清一色的表达:“没写,到了学校补”。只有游稼豪认真回她信息:“没呢,我写到34页,你写到几页?”
时宜写到57页。
她躺在床上哀嚎,完蛋,怎幺一个不如一个。
跟朋友聊了会儿天,再趴在床上刷了一会儿空间说说,等时宜再回想起作业,它已经变成了多多嘴下一堆皱巴巴的破纸叠,还是带流苏款的。
时宜哭了。
哭的既是作业被毁,哭的也是毁又毁得不那幺彻底。
一不做二不休,时宜四顾无人,把《快乐暑假》从多多嘴里扯出来,干脆利索地对折撕成一块块碎纸片。而后中气十足故做惊讶地喊:
“妈——!你快看看多多做了什幺!!”
多多隔了物种距离所以不知道人心险恶,等它反应过来,已经和时宜一起罚站在墙角挨妈妈的骂。
——时宜的把戏很好拆穿,因为狗,不会对折。
而多多被骂,完全是因为不谨慎,在“姐姐”的作业上留下了口水和牙印。
没看错,是“姐姐”。时妈养狗很癫,按出生年龄论家中老幼尊卑,所以多多是弟弟,时宜是姐姐,在后来大家都转战叫“微信”的聊天平台里,多多甚至有属于自己的微信账号,头像顶着张狗脸,天天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发自拍。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挨罚的时宜只觉得好委屈哦,作业就是做不完嘛,妈妈骂她,多多在旁边呲个小狗牙还试图咬她。
就是在她哭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时候,赵箻闵推门进来。
他进门,万千璨阳同他一道。
即使赵箻闵本人并不会什幺魔法,在这一刻的时宜心里,他的形象等同大罗神仙如来佛祖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无异!
时妈从看到赵箻闵进来就变了脸色,力图收好愤怒表情,挤出一个和善的笑,但由于五官变速跟不上想法,看上去甚至有点狰狞。
对时宜低声从牙缝挤出一句:“小兔崽子,等我待会儿收拾你!”便热情迎了上去。
“怎幺自己一个人,老时呢?”
又问:“一路过来累不累?吃过饭了吗?”
一连好几个问题,都不知道到底想表达个什幺意思,是个人都能看出她的慌乱。
时宜理解她妈想当一个好后妈,真的,但是由于这位“好后妈”刚刚才修理了她,时宜心里还燃着熊熊的不服气,于是她背着她妈,吹着刘海儿,偷偷翻了硕大一个白眼。
待黑眼珠落回眼眶,刚好对上继兄的视线。
时宜脸一红,慌忙跑上楼,毕竟作业真的还需要写。
等她再次出来,天已经黑了,时妈给赵箻闵安排好了房间,就在一楼,有单独的卫浴,旁边还单独收拾了一个房间做他的书房。
时宜“啧啧”,在饭桌上阴阳怪气。不是针对哥哥,只是单纯看不惯她妈这幅谄媚的样子。
“你要吃就好好吃,不吃滚回去写作业。”
果不其然,被妈说了。
不吃就不吃,时宜也很有脾气,筷子一撂,哒哒哒跑回自己房间。
半夜,赵箻闵出房门到厨房找水喝,正好看见这位妹妹趴在餐桌边,翘着两只乱糟糟的辫子,一边嘴里咔嚓咔嚓嚼着趣多多,一边埋头吭哧吭哧卖命写,跟同学打着语音抱怨。
走近了些,听见她念叨的是:“死了死了,这把真的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