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喳喳的鸟鸣伴随第一缕天光刺进惊岁的梦,把她从梦中无尽下落的漩涡里打捞出来。
炸毛的半长直发章鱼一样爬满她半张脸,惊岁醒醒神,看东西还有点重影的迷瞪,模模糊糊里她扫视了一眼闹钟——
七点二十九!
昏沉的脑子让她忘了自己昨晚好好计算过时间定下了提早的闹钟,她懊恼着那个潮湿得像春雨一样的让人醒不过来的梦,即将迟到的焦灼火一样燎着了这个粗心鬼。
惊岁整个人像只炸毛的猫一样腾地从床上蹿下来,洗漱用具被她急匆匆用得像天马流星,半只袖子还在身后甩着,她人已经叼着面包漂移过弯出了门。
冲刺——
惊岁凭借从小学到高中数次八百米夺冠的经验堪堪挤上即将发动的这一班公交,这才攀紧扶手喘上两口气。
今天是高一开学正式第一天,昨天下午惊岁自己去学校报了名,因为来得早顺便参与了打扫教室和发放新书,整理好自己的座位后班主任开了班会,点明了今天八点钟的开学典礼。
她在班会结束后去招新的社团角转了一圈,被大喜过望的篮球社社员团团绕着签下了入社申请。回到家收好东西,惊岁趴在床上算了时间,谨慎地定下了早一个半小时的闹钟才躺进被窝。
那怎幺还会迟到?
惊岁的思绪像一只倏忽而过的蜻蜓,不由自主地被浸入水汪汪的旧梦里。
壁炉里噼里啪啦闪着火星子,昏暗的欧式古典客厅里华丽的枝形吊灯像章鱼吐墨一样抛洒下一重又一重的沉沉暮色,半明半暗间高高的厅墙上涡卷与贝壳浮雕的漆地描金墨雨惊雷一样间或一闪。
淅沥雨声像是安眠曲,让惊岁在这温暖静谧的环境里意识渐渐下沉,沉进万米下的海底,声音随着脑海一起空白。
一双干燥纤长的手唤起她迟钝的感知,她没有睁眼,但是感觉到了抚摸在她毛茸茸发间的温暖的指,细白两指温柔亲昵地揉捏了一下她的耳垂后顺着她的脊骨轻轻抚下,泛起一点好似行走在枝蔓茂盛的春树下,被细嫩枝叶拂擦的难耐痒意。
她的意识自然而然地下滑,继而感受到揽在她腰间的一只手臂,纤细而有力,牢牢锁住她,让她以一种婴儿般蜷缩的姿势紧附在温热的怀里。
惊岁眼睫扑闪,眼前重重暗色无边无际,拢在背后的那只手缓慢细微,像挣扎在网里的一只展翅的蝴蝶。
她的身体被锁在混沌的意识里无法伸展,于是不由自主地运用其他感官来感知。噼里啪啦的火星交杂着风铃被吹动般的脆雨声,春海轻轻嗅闻,潮湿的水汽带着点草木清香浸润她的鼻腔,像柳暗花明一样,一点香甜的气味在前调散尽后温软拥来,若有若无地流淌着。
惊岁像小狗一样追着嗅了一下,引起一声低笑,那只手来到她的颊边,眷恋地捻了两下她的脸。这软玉携温香的触感竟让她一瞬间福至心灵,她抿着苍白的唇找到停留在发间的那只手,像只真的小狗一样湿热地舔舐了一下——
就在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突然开始剧烈动荡分解,厅台人椅霎时消散,春海愕然睁开双眼,只看见拢着自己的怀抱像火山喷发一样绽放吐露出让人目眩神迷的白色蔷薇而后消失不见,纷纷而落的花瓣像被风裹挟着拥住她,在无穷下落的黑色漩涡里,埋葬她的这场光怪陆离的梦。
然后是天光乍破,香消梦散。
惊岁有点怔忡地屈起食指,放在鼻间嗅了一下,好像带着点温度的香气萦绕在指间,像一点扶疏枝叶窸窸窣窣的缠绵。
她从深思中擡起头来,想看看车到了哪里,比窗景更先进入眼睛的却是一双手——也是一双手——肥短的手指不引人注目地搭在细软的海蓝色校服裙上。
怒火猝然攀上惊岁胸膛,她咬咬牙,不动声色却又极其用力地挤过去,先把穿着校服裙的女孩子护在身后,随后毫不犹豫一拳打上那张可恶的脸。
一拳砸出一声怒号,对方很明显挂上了东窗事发的心虚,然而恼羞成怒后却是更卑劣的眼红愤恨。惊岁才不惯着,轻松接下了两下回击的花拳绣腿,出腿把他死死摁倒在地。
她是个看起来就年岁不大的学生,众人惊讶之际竟然没有上手拦架的,直到地上躺着的那位嘴里炮仗一样喷出不干净的话语时,才回潮似的有人反应过来询问,司机也缓缓把车停在路边,挤过来看情况。
“姑娘你这怎幺回事儿啊,大庭广众怎幺动手打人?”
“对啊,什幺矛盾啊,大老爷们怎幺和小姑娘打起来了。”
地上躺着的猥琐男抓紧机会开口:“谁招她惹她了?这娘们这幺没素质上来就打人,大家伙都看着呢,你他妈的就等着报警被抓吧!”
惊岁直接照着他脸哐又是一拳,干净利索砸闭了他的嘴,一只手还把他锁在地上,一只戴着电话手表的手高高举起,向周围人展示刚看见的那瞬间及时抓拍的照片。
“叔叔阿姨们都看一下,这个流氓刚刚不要脸摸我,我等着拍完照片才揍的,大家可以都来看看他的样子,看看这什幺样一个成年人,还能做出来这幺没道德没底线的丑事。”
她宽大的校服外套下赫然也是及膝的深蓝色校服裙,让人一眼了然。
——效果卓越,惊岁手还没松开,几双手争先恐后地伸过来把地上挣动的人按实了。甚至没用惊岁多说,一对正好要去警局办事的夫妻俩就把他捉起来扭送下车了,惊岁追着道谢后目送他们走远。
一摊烂事终于结束,车厢也恢复各自专注的平静,惊岁站在安静的人群里,公交缓缓驶入隧道,暗光里车厢静默着,猝不及防听见一声轻轻的道谢。
她愕然回头,对上双笔墨饱浸而滴般的点漆眼,银边眼镜像画框一样描摹出点疏离的轮廓,让惊岁眼前这张脸看起来像月光一样清冷寒凉。
那双眼有了点微弯的弧度,带着真诚的语气,道谢再次柔和地送进她耳。
“谢谢你,小学妹。”
惊岁的校服上衣的领结是白底蓝斜纹,是新生的标志。
刚才“三拳打死镇关西”般的气势不知道去哪了,非常突兀地,春海的心在安静的胸膛里震耳欲聋地怦动了两下。
这点怦然让她像一个发条卡上了的小机器人,手生锈似的,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有点磕巴地悄声说:“没,没事的,刚刚你没有被吓到吧?”
鹤清昭很难得地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点亲昵的好感,她看着对面女孩真诚圆亮的狗狗眼,杏子一样的圆眼带着点微弯的弧度,潦草扎着的马尾在头顶冒出芽芽一样的两簇呆毛,脸颊还不知道为什幺带着一点可爱的薄红——
惊岁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冰山美人一样的学姐忍俊不禁地抿唇微笑。
脸颊不知道为什幺更可疑地红了一点。
“没有被吓到,在我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学妹已经把事情解决了,实在很勇敢很有魄力。”
她一般情况下不是个会轻易骄傲的人,听了这两句却不由自主地有点轻飘飘的陶然,顶着不知会红到什幺程度的脸颊眼睛亮晶晶地小声回答没事,样子简直像一只尾巴开着飞机的小狗。
“长淮站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
到站播报及时挽救要升空的惊岁,她略显腼腆地跟着学姐一起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