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遇寡妇

商蔺姜没问傅祈年明日要去何处、有何要事,轻轻点头回了个好。

在冰上呆了大半天,到了晚间双脚冰冷,商蔺姜泡了好一会儿的热水脚底板才有了一点暖意。

晚间傅祈年没有别的心思,灭了屋内的灯火后合衣躺下,搂着商蔺姜闭上了眼。

二人一夜无梦。

次日商蔺姜醒来时傅祈年还没有出府,他陪她吃了早膳,又陪宠宠玩了两刻才换上公服离开。

傅金玉这几日无事可做,厚着脸皮在兄长的府内住下。

正午过后,乳娘哄睡了宠宠,商蔺姜便带着春香和傅金玉一同出了府。

傅金玉熟悉北平,北平的一铺一店他哪家不知道?

知是要去成衣铺给宠宠挑布子,他思考了好一会儿后漫不经心说道:“五牌楼那边有好几家衣布商铺,一家连着一家的,绸缎皮货,棉麻羊绒都能找到。近箭楼那处有一家观兰衣坊,里头的绣娘从苏、杭二地来,绣出来的纹样、做出来的衣裳颇为新鲜奇特,说是什幺苏样、苏意。而在观兰衣坊旁边的青荷衣绸缎铺,里头的绣娘曾是南京制造局的女工,后来绣坏了眼睛,便在这儿开了家成衣铺,里头有卖海外来的布料。”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脸色有些不自然:“青荷衣对面有一家名儿叫桃花记成衣铺,里头的掌柜是个寡妇,做的衣服织工精致,卖的布子多样且各式精美,都是她四处搜罗来的,什幺广东的五丝、八丝后、牛郎绸,浙江的精葛布、松江府的棉花布,我瞧着倒是喜欢……哦,嫂嫂想买什幺布子衣裳?”

“我也不知。”看着眼前一番热闹的景象,商蔺姜难以抉择,马车停在正阳门的箭楼下,只一眼就能看见傅金玉口中说的那几家店铺。

当真是一家挨着一家。

她余光里察觉到傅金玉的不自在,思索一番后道:“先去桃花记那儿看看?”

“诶,也成。”傅金玉擡脚往前走,嘴角勾了一下,十分明显的笑意,但他以为自己的笑是不留痕迹的。

商蔺姜不知他在笑什幺,由着春香扶着自己的手,默默跟在后头。

桃花记成衣铺不仅卖成套的新衣服,也收样式过时的旧衣裳。

如今是冬日,又近春节,不富裕的百姓拿不出多余的钱财置办新衣裳,便把旧衣裳拿去典当,商蔺姜到桃花记时,里头的掌柜正和一大娘在验衣。

商蔺姜看见那掌柜时一愣,竟是在钱塘有过一面之缘的宋南知。

如此有缘。

宋南知穿着当下最时兴的绸缎袄裙,脸上抹了些脂粉,戴着桃花流水纹幅巾,鬓边簪着心儿淡红的花儿,她手腕有劲儿,抖开大娘送来的衣裳看了几眼后说道:“这是尤敦布啊,虽从前价格不菲,但实在厚重,如今都拿来做袜子了,苏大娘我这可给不了你好价钱去新买当下的苏样袄裙。”

“我晓得我晓得。”苏大娘又拿出几件衣裳裙子,说道,“能典多少是多少,反正这衣裳放在家中也不穿,丢了又觉得可惜的……还有这些,也都典了。”

苏大娘拿出来的衣裳多是夏时穿的衣裳。

当中有一件葛衣精致工巧,宋南知的验过后开了个好价钱,商蔺姜却不知为何一件半旧半新的葛衣能卖如此好价。

疑惑之际,春香在她耳边解释:“夫人,那件葛衣,我瞧着应当是广东女子织成的葛布,称为女葛布,属于上等葛布了,一匹值银三、四两呢。但这种葛布织好了,女子只给自己的夫君做衣裳,不出售外人,在北方几乎见不到的,所以即使半新半旧也能卖出好的价钱。”

“原是如此。”商蔺姜恍然大悟,思想以后要是穷困潦倒了,她就去广东学织葛布。

桃花记里除了苏大娘,还有别的客人在挑选衣裳布子。

宋南知认出商蔺姜了,也是一愣,而看见她身边的傅金玉时,眉眼动了动,敛去方才的神色。

她垂下眼皮,将典衣裳的钱算清楚交到苏大娘手中后,不露声色,前来招呼道:“傅夫人,真是好巧,令堂近来无恙罢?”

“嗯,多亏有宋娘子,母亲近来的针艺颇有长进。”商蔺姜含笑回道。

“嫂嫂与她认识?”傅金玉感到意外。

“曾在钱塘见过。”商蔺姜回道。

宋南知不舍眼看一旁的傅金玉,直接忽视了他:“今日傅夫人光临桃花记,是想买衣裳还是想买些布子?”

“来挑些布子,顺便散散心。”回完,商蔺姜想起在钱塘时宋南知说她与傅金玉相识,不过此刻见二人见面招呼也不打一声,她怀疑自己的记忆有差,于是问了一句,“我记得宋娘子说过与我小叔是相识的?”

听到这话,傅金玉眼睛亮了起来,不眨眼看着宋南知,满心期待等她解释。

要是知道今日会在这儿遇见商蔺姜,当初她可不会多嘴说自己认识傅金玉了,宋南知嘴角微僵,略去傅金玉那道灼热的目光,委婉解释:“傅夫人刚才也瞧见了,我这儿虽叫成衣铺,但也做典衣生意,傅大人曾来我这儿典过几件衣服,且都是极好昂贵的料子,一次两次的,便也算是相识了。”

听了这个解释,傅金玉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垂在股旁的手,张个眼慢,伸出手指头牵了一把眼前人的袖子,咬着牙关说:“因为宋娘子给的价钱,甚!大!方!”

感受到一阵拉扯,宋南知从容往后退了一步,说:“不知傅夫人想要挑什幺布子?”

商蔺姜觉得气氛变得有些奇怪,身边的两个人好像也有些鬼鬼祟祟的举动,却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哪里鬼鬼祟祟了。

余光看一眼不大高兴的傅金玉后,她压下心中的疑惑,说起正事:“是来给我的孩儿挑些喜庆的布子做衣裳。”

一年多不见,眼前的妇人有孩子了?宋南知吃了一惊,但很快又笑道:“是闺女还是小公子?”

“闺女,将满百日了。”说起宠宠,商蔺姜笑容温和。

“是要在百日宴上穿的罢?”宋南知聪明,一猜便准,转身从一面架上取下一匹大红织金宾雁衔芦的羽缎,“这离春节也没几日了,可以应个景,用葫芦纹样,葫芦纹样是今年的新样子,做成短袄长裤,定然好看。”

展开布匹,商蔺姜瞧见羽缎的底纹是四合如意云纹,针脚精密,不仅纹样新,寓意也好,颜色更是喜庆,她点点头:“只是通身穿红,看久了也觉眼累,衣裤的缘边要换个颜色和样式。”

“那便用缠枝花蓝缎、或是岁寒三友浅绿缎作缘边?”宋南知又取下两匹羽缎。

商蔺姜犹豫了一会儿,问春香主意。

春香也是琢磨了许久才回答:“缠枝花纹样和岁寒三友纹样寓意都好,只是浅绿缎颜色太浅,纹样排列稍疏,颜色简单,和蓝缎一比显得小气了。”

于是商蔺姜要了缠枝花蓝缎。

“傅夫人身边的姑娘眼光当真不错。”宋南知面上镇定,心里头却慌乱得如点燃了鞭炮似的,在和商蔺姜言谈之时,傅金玉的目光赤.裸.裸地停留在她的身上,叫她背脊发凉,生怕他的嘴不严实,口出狂言,害她丢了日后的旌表。

日后她定要躲着傅家人才行,不再提心掉胆当寡妇。

商蔺姜要了两匹布子后她松了口气,琢磨着待会儿要怎幺把这二人打发了才好,再不将人打发,她会先因慌乱而露馅。

但她的心思被傅金玉窥得明明白白,他替商蔺姜付过银子,皮笑肉不笑说了一句:“宋娘子这处帮忙制衣,嫂嫂方才也说宋娘子针艺好,另找绣娘也是麻烦,嫂嫂不如就让宋娘子替宠宠量体裁衣吧,我听说宋娘子手脚格外利索。”

听到这话,宋南知犹遭了雷劈。

若去给商蔺姜的闺女量体裁衣,她就得进入总督府中,作为傅总督的弟弟,傅金玉定常常出现在府内,自己去了不就是进入虎口里了?

宋南知刚张了口要拒绝,可傅金玉早猜中她的心思,眉毛一挑,说:“哦,工钱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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