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铺的老板本以为商蔺姜不懂扇子,只是胡乱言中而已,谁知她不仅懂,还无所不知,再看她的打扮也非是寻常妇人之家。
即使心中有气也不敢发作,嘴巴张张合合,寸心如焚,不知该不该说话。
商蔺姜的话刚说完,傅金玉过来了,他买好了给宠宠的玩具,面带灿烂的笑容,但一转身,便见商蔺姜与太子宋元述打起交道了。
他着了一惊,惊得那笑容僵在脸上。
当初管寨说自己是贪赃纳贿是太子指使的,可只有一份死前的供词,没有任何铁证,而圣上又疑此事是二皇子宋元兴所做,只是也找不到蛛丝马迹,故而这件事至今没有一个结果。
官寨是傅家人抓回来的,东宫的太子一旦失势,对二皇子和傅家人最有利,宋元述也因此事对傅家有了芥蒂。
太子出宫,身边无有几个护卫随从,一旦身份在着挨挤不开的庙市里败露了,恐有性命之忧,傅金玉张嘴想叫声太子殿下,但宋元述朝递来一个眼色,他琢磨过后,叫了商蔺姜,以此来告诉宋元述商蔺姜和傅家的关系:“嫂嫂到这儿来是想买扇子吗?”
“没,只是来瞧瞧。”没管住嘴当面砸了别人的生意,商蔺姜有些后悔,见傅金玉买好东西过来,动动腿想和他一起离开。
“嫂嫂……”宋元述听到这个称呼,眼神暗了暗,一下便晓得商蔺姜的身份了。
他沉默着拿出袖内的扇子,不紧不慢展开后,继续方才的话题:“夫人为何会知道如此清楚?”
“我在宁波时去过这些做假倭扇的扇庄。”这也不算骗人的话,她确实去过,商蔺姜淡然回道。
“可据我所知,如今的假倭扇,并不值五金。”宋元述疑惑问之。
“因这画这樱花富士图……准确的说是画桃花富士图之人,是日本画僧的弟子金先生,颇有些名气。金先生远渡日本多年,在日本学得倭漆倭画之理,回到故土之后开了间画馆谋生,后来画馆起了大火,他便去扇馆替人画扇画了。我在宁波时与金先生有过几面之缘,他独爱枝枝可爱的桃花,就算画倭画也只画桃花,所画的桃花,花蕊点作青色,更显花瓣粉嫩俏皮。”尚不知宋元述真正身份的商蔺姜侃侃而谈,“不过扇后的题画却非金先生亲笔,金先生因那场大火伤了右手之后,只能以左手作画,他能左手作画,但不能左手写字。”
宋元述想着别的事儿,心不在焉地听着,听到最后眼睛掠过商蔺姜身后的傅金玉,若有所思轻轻地点了个头,问扇铺老板:“所以你们手中并无有道地的倭扇了?”
见问,宁波口音的老板腰背弯弯,擦着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支吾不知如何以对。
看老板这般反应,宋元述没再多问了,让一旁的随从付上五金,还是买下了那把假倭扇。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商蔺姜手心冒出冷汗,她不爱这种热闹,也怕说得越多,谎言越难圆,于是不等宋元述开口,先说句有事要先离开后和傅金玉离开了扇铺。
从扇铺离开后的傅金玉大增愁绪,几次看向商蔺姜,几次想开口,可没有一句完整的话能到嘴边。
从商蔺姜方才的态度来看,她丝毫不知面前男子的身份,如今告诉她那个人的身份是太子殿下,不过徒增她的烦恼而已。
路上的气氛有些沉闷,傅金玉人在魂魄不在,商蔺姜也在为方才的事儿别扭着,但她这般告诉自己,不管是朝堂还是市井,吝啬生患,宽容而易容奸,既然亲眼遇之,作壁上观是助纣为虐,自己并无大错也。
想开以后她豁然开朗,主动开口打破沉闷:“小叔不是要买刀吗?”
傅金玉回过神:“嗯……瞧了一圈,没有喜欢的,时候不早了,我先送嫂嫂回府吧。”
出来许久了,商蔺姜觉疲惫,点头说了好。
庙市热闹,马车不能进入,从西边走出去还要走好长一段路,但折回往东边出去傅金玉又怕遇上宋元述,可是那马车又停在了东边。
思来想去一会儿后,他有了主意,叫春香折回去,叫她带着马车到西边等候,自己则和商蔺姜向西而走。
路过卖布的地方时,商蔺姜没忍住停下脚步瞧了一眼,只一眼就出手买了日本产的兜罗绒和兰州产的姑绒,只是两样布便花了上百金。
兜罗绒说是买来宠宠做帽儿,细精姑绒则是用来做外衣。
没说是给谁做外衣。
那匹姑绒细而坚,不宜用来做孩儿的衣物,傅金玉聪明一回,猜是给自家兄长买的布子。
嫂嫂高兴,兄长才会高兴。兄长高兴了,他才有好日子过,想到这而,郁闷的心情忽然就转了晴,精气顿爽了。
往后几日他的日子应当会十分美。
走出庙市,马车还没到,天贼滑,北风一起,冷气砭人,额头是一阵冰凉之意。
冰雪轻轻飘落,肌皆生栗,商蔺姜拢紧衣领,哆嗦着两条腿等马车出现。
等了一会儿,马车没等到,倒是肩上多了一件狐皮斗篷。
斗篷上有熟悉的气味,不需擡头看,商蔺姜也知是谁来了。
“出门在外怎不知添件衣裳。”傅祈年辞色不悦,边给商蔺姜系斗篷戴帽子,边开口薄责道,“商商平日里贪嘴,难不成苦艳艳的药也不挑?”
傅祈年体常温暖,连穿过的衣裳也是暖和无比。身躯骤然得暖,商蔺姜冷得在捉对儿打颤牙齿渐渐平静,开口就是恶狠狠反驳:“对,我贪嘴到连你的内脏都能生生嚼碎吞进肚子里,然后……”
言次间她擡了头,目光不由从傅祈年的左肩头处移去,最后落在另一个男子身上。
陆承渊竟和傅祈年一起出现了,她困于错愕之下,还没说完的恶毒言语一字一字往肚内回吞。
傅祈年眼皮微垂,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没有表露不悦之色,而是微微把身侧去,说道:“今日和陆协理相谈京营要事,一时忘了时辰,眼见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便想着到酒楼茶馆中用膳,商商一起吧。”
说完眼睛溜向在一旁无声看戏的傅金玉:“你先回府上。”
好啊,出门吃饭不带弟弟,傅金玉满肚子苦水想吐,但不敢吐,假笑回应道:“好嘞!”
说完转身就跑。
不带他去吃美味佳肴,那他就去找小寡妇吃寡淡的水饭!
陆承渊一向从容有礼,今日见面前的两人举止亲密,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他上前行礼:“傅夫人。”
商蔺姜紧张得胸口发闷,余光看了眼傅祈年不知要如何回礼才好,生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便叫他恼怒。
好在马车这时候来了,商蔺姜点头回礼后说害冷,一溜烟儿钻进马车之中。
进到马车之中,她才得意喘息、得以思考。
今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傅祈年这一点就醋的醋罐子竟准备和陆承渊一起用膳,还叫上她。
这可比鸿门宴还要吓人。
商蔺姜一面心慌一面隔帘偷听外头的动静,只从她上马车以后二人就没有再开口说话了,等了一会儿只听到傅祈年对车夫说了一句“凤临阁”,那车轮儿就轱辘轱辘转动起来了。
凤临阁和大多茶楼酒馆一样,前面吃酒吃菜,后面宿客置马。
凤临阁前临官道,后接灯市,马车刚到门前,商蔺姜便闻到了酒香肴味,走了许久的路,肚子早已饥肠辘辘,在春香撩开帘子时她钻出马车,稳稳落了地。
一下马车,即有小二出门相迎。
傅祈年和陆承渊不知是怎幺来的,竟比她这个乘坐马车的人先到一步,难不成这些武官都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商蔺姜不解,低着头走到傅祈年身边坐下。
食桌上摆着茶食甜食,一盘像生小花果子油酥、一盘松脆的酥饼油线、一盘糯米绿豆糕还有一盘山药红枣糕。
傅祈年和陆承渊皆不是爱酒之人,食桌上不见酒味,只泡了一壶甘滑香洁的雪兰茶水。
商蔺姜肚子饿,盯着那盘像生小花果子油酥移不开眼,口齿已在品尝它的味道了,人还没坐下,她开口就道:“我还想吃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