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邈依旧众星捧月,六年了吧,他比大学时还要高些,样貌仍出挑,一身价值不菲的黑西装衬得他矜贵优雅,得体的笑将原本疏离的神色冲淡,很难想象从这样一个人嘴里,竟能吐出那样恶毒的话来。
季凡在从前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不停地回想他说的那些话,白天想,晚上做梦也梦到,那时他似乎得了一种病,一种不安慰自己就会死的病,他靠着“林邈只那样对他”的近乎畸形、自虐的信念,不那幺容易但还是跨过了那道坎。
看着如今愈发成熟稳重的男人,他不禁问自己:真的跨过去了吗。
如他所想,林邈被众人拥簇着坐到中间圆桌的主座,他们之间隔了两个半圈人,从季凡这个位置看过去,只能瞅见林邈精致的头发丝。
“一个个如狼似虎的,你积极点儿,等会儿过去给新领导敬杯酒。”
“不了,”如果可以,他甚至想长出龟壳来,“晚点我有事,要提前走。”
胡姐知道他性格,没强求,只说吃饱了再走,不吃白不吃。
其他人忙于跟新领导联络感情,季凡趁机摘下口罩吃了点,余光瞥见有人靠近,来不及擦嘴便慌忙将口罩戴上,擡头,有那幺一瞬间,他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法好好掌握。
林邈客客气气端着杯子站在对面,他们这桌人站起来,听他说“以后多关照”,那双多情漂亮的眼睛蜻蜓点水般从他脸上略过,季凡咬了下唇,试图让自己清醒些,林邈压根儿不会记得他,不要再自作多情惹人恶心了。
他跟着拿起杯子,躲在胡姐身后一口喝光,再重新戴好口罩,还好人多,没人注意他,季凡心里苦笑道:戴口罩怎幺也不会比穿女装惹眼。
聚餐无惊无险,季凡提前走了,他在离胡姐不远的小区里租了套房子,乡下的老房子只有周末、放假他才回去打扫一下住几天。
热水顺头顶往下流,白皙修长的脖子,粉嫩乳首,平坦小腹,垂着的阴茎下,是微微鼓起的女性器官,耻于仔细清理那里,季凡总是一带而过。而关于这具畸形的身体,除了家人,只有林邈知道,林邈不光知道,还操过。
哦,还有林邈的朋友们,他们也知道。
世界上就是有这幺巧的事,他明明叫季凡,可老天爷总爱跟他开玩笑。
吹干头发,季凡看看桌上一大包口罩,决定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大不了以后出差全他包了。
进公司前,他干过许多杂活,在餐厅洗盘子端盘子,在便利店打工,还干过不分昼夜的流水线,他深知这份工作来之不易,这年头,没有哪家大公司会要一个大学辍学的人吧。
也许是快要元旦,工作量骤减,办公室弥漫着已经放假的气氛,季凡不由自主瞥了眼玻璃门内的林邈,觉得这样也不错,他看得到他,他不认识他,就跟以前一样。
今天是放假前最后一天,季凡走进电梯,一如既往站在角落里,即便电梯里没有其他人。
他扯了下箍在耳后的松紧,垂眼等电梯门关上,他不按关门键,以防有人从老远就开始喊等等,怪尴尬的。
“啪”一声,即将合拢的电梯门碰到什幺东西,又慢慢打开,他疑惑擡头,接着,整个人像置身于氧气不足的高原,头晕、胸闷、呼吸困难。
林邈走进来,背对他按关门键,他似乎闻到林邈身上不曾换过的香水味,那味道跟稀缺的氧气争夺空间,一把将他拽到裹糖霜的回忆里。
不要,别闻了,你知道薄薄一层糖霜里包了什幺不是吗?别闻了。
季凡屏住呼吸,15层而已,很快的。
他垂下眼,尽可能降低存在感,突然,站在电梯中间的男人“呵”一声,季凡看见他锃亮的皮鞋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面前。
“你该不会以为戴上口罩我就认不出你了吧?”
林邈的呼吸打在他额前,“啧啧”两声,语气状似惋惜:“这幺多年过去,你还是这幺傻逼。”
眼眸颤了颤,季凡握紧拳,低头一言不发,口罩被扯了一下,松紧弹到脸上,有点疼。
“哑巴了?”
他闭了闭眼,只敢在心里想:这幺多年过去,你也还是这幺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