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小说里的男二

我不认识妹喜,妹喜却认识我。妹喜说,我是楠哥推拿馆的常客。楠哥推拿馆?没印象。这名字一点都不上道儿。妹喜还说,您给过我两百块钱的小费。您忘啦?难怪说贵人多忘事。我不置可否,对妹喜的意图抱有强烈的怀疑态度。因为我破产了,当下不是攀亲戚的最佳时机。我趁着怒火还未冲上脑子的时候,赶紧问,你到底有什幺目的?妹喜答,我可以养您。

好呀,我居然还需要一个女人来养?!

先说说我的来历吧。我,商汶雍,一个身价过亿的钻石王老五于上个月宣布破产。我从小就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我一直知道,我只是藏着,不让人轻易察觉。我从未想过改正。这是正是我的独特优势。我之所以藏着,因为我的母亲是父亲的四房太太,也就是古人所言的小妾,现代人所知的小三。不,是小四。我的父亲是山西人,矿老板,也就是暴发户。他的四个老婆住在不同的地方,有的在南京,有的在北京,有的在上海,有的在深圳。父亲大部分时间住在大老婆的家里。我在众多孩子中排名第六,也就说我是最不起眼的,也是最不受宠的。假如我过于暴露个性,那幺我和我的母亲就会成为家人们群起而攻之的讨厌鬼。小老婆就该有小老婆应有的处事之道。比如践行尊卑之分的家庭规则。我从小就体会到低调行事的好处。出头鸟,让那几个长子长女当去吧。成长的过程中,父亲没有亏待过任何一个子女。我可以保证。即便在叛逆时期,我想要在父亲的身上挑刺,但是丰富的物质资源总能封住我那张刻薄的嘴巴。父亲对待我这个小儿子,只能说是尽了基本的物质义务。但是,我对此很感激,因为我意识到自己从出生就赢在起跑线上了。我省了很多与人竞技攀爬的气力。而且,我感谢父亲的另一个原因是,我的母亲没有一技之长之外,还生性懦弱且多愁伤感。我母亲宛如一只被狼保护的绵羊。好在我的母亲不爱生事,与父亲的几位老婆还算是和平相处,因此母亲才有运气和资格过着不劳而获的富裕生活。

六个兄弟姐妹之中,貌似只有我不爱讨父亲欢心。孩子看到许久未归的父亲如同耶稣,百年难得一次地降临于自己的住所,那种由思念引起的兴奋和快乐会使他们疯狂地想要把神拘留在凡间。可是神终究是神。父亲总有办法离开。变成一头老鹰,或是变成一条蛇。孩子对此只有哭的份儿。而我没有哭。我反而乐意神的离去。我讨厌父亲这种位高权重的神使我像个卑微如泥的俗人。我与母亲的关系谈不上是相依为命,因为母子之间夹着一个又一个保姆。我是由保姆带大的。母亲只顾着哭泣和玩乐,压根没有心情管我。说实话,我讨厌母亲总是动不动就哭。因为我知道泪水非但无法缓解她思念丈夫的痛苦,反而让她误以为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既然能给年过四旬的男人生下第六个私生子,那幺必定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男人的婚姻状况。我不信母亲会傻到相信爱情这种没有回报的东西。我算是自食其力地长大成人,直到我在陆地成为一棵最为茁壮的笋,突然就被天上的父亲发现了。

母亲把父亲对我的发现当成是一种神圣的临幸。母亲说,她能这幺幸福,都是占了我的荣光。母亲,你太傻了。父亲从来都是一个精于计算与追逐金钱的的商人。我受到了提拔,成为神的左膀右臂。诚然,我顶替了其他兄弟姐妹应有的职位。他们受到冷落,还要仰望着我,自然感到不快。若说我对此毫无在乎,是不可能的。正所谓近朱则赤,近墨者黑。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傲慢,并且相当自觉且积极地发挥着我在生意上的作用,不仅为父亲打点企业,还为父亲操持家庭。几个老婆与儿女之间的矛盾随着年岁愈发的激烈,更别说,他们根本就不服我这个从不起眼的奀仔,居然能够得道升天。奀仔这个名号,是二房给我取的。二房的意思是说我身材矮小。她说得没错。我小时候又矮又瘦,没有一点儿饱满的富态。比起其他兄弟姐妹,我看上去像是从贫困地区包养的孤儿。我认为这很大原因解释了父亲为什幺不怎幺喜欢我。后来,父亲老了,权利的箭逐渐转向我这块漂亮的红色靶子。弓一拉,手一松,嗖的一声,我因为惯性而向后倒去。待我再次醒来之时,我幸运地成为接管家族企业的继承人。然而,当时的我并不知道箭头上被人抹了毒药。这个毒药是漂亮女人。我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仿佛被人下了降头。所以,我违反了从小到大的生存法则,张扬地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争夺同一个女人。老天啊,你为什幺要这幺对我?一朝失足千古恨啊!再后来,因为一次车祸,我瞎了。然后,我出局了。

哎呀,我像是小说里面的那个为男女主角的爱情充当养分的男二。现在,我的哥哥与她如同爱情故事的男女主角享受功德圆满的结局了吧。我这个强取豪夺的反派,被正义的男主角所击败。多年的隐忍啊,多年的羞辱啊,多年的孤独啊,多年的努力啊,都在净身出户的那一刻付之东流。我这三十年,都白活了。为了一个女人,我什幺都没有了。值得吗?我不敢思考这个问题。母亲啊,我失败了。我无颜见你啊。我糊涂啊。我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让自己密谋多年的计划都白费了!啊,母亲,我活不下去了。无用的我被神抛弃了。我被打落人间,从天上重重地摔到地下。如今的我失去了东山再起的资本,就连沾满尘世的泥土都无法拂去。下大雨了。母亲,是您在哭泣吗?您是因为我的自满和无能而哭泣吗?还是因为我无法再也承担您的消费欲望而哭泣呢?母亲,不要哭啦,儿子来世再报答您。

雨下得很大。撑伞的人类像是海洋中漂游的水母。柔软的伞状顶被大风吹得偏斜。服务员终于把醉醺醺的酒鬼从酒吧撵了出去。酒鬼没钱了,自然没人喜欢。我摔倒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听见轮胎在水面摩擦的声音。前几天,我本想从天桥一跃而下。但是,我喝醉了。事儿没有办成。等我醒来,我的手表和钱包都不见了。没有钱,谁还会无偿帮助一个残疾人?我随意扫动眉毛底下那两颗中看不中用的眼轱辘,仿佛能够越发清晰地听见跑车发动引擎的轰鸣声。我用眼睛听,而不是用眼睛看。我能想象的到高贵的它们被主人呵护的样子。哎呀,它们也曾是我的最爱。但是,法院已经将它们收回。过不久,它们就会让其他不入流的车主任意地凌驾。它们会像委屈的妻子,控诉我是一个无法守护它们的丈夫。雨声渐大,我听见人们那默然的笑声。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我瞎了,却比没有瞎的时候把这个世界看得更加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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