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隔阔相思,花叶永不见(中)(TE真结局)

三天后,蓝星,南极,先驱探索局总部基地,地下区域

【警告!诺维娅反应堆异常增殖!界限域穿透!】

【请紧急避险!】

【警告!核心收容区突破!】

【请紧急避险!】

【监测到诺维娅感染等级:红】

【启用红色安保协议!部署重装截击部队!】

【部署效用评估中……评估结果:失效】

【启用最终疏散协议!】

【空天穿梭机燃料加注中,加注倒计时:30分钟】

……

身着文职制服的芙洛拉,正握着把9mm手枪,躲在临时掩体后方,焦躁不安地四下环视,试图从所见所闻中汲取一些“积极”的信息,使自己安心些。

这里是地下疏散隧道中,安保部队建立的最后防线,再往后转个弯,就是空天穿梭机所在的地下发射场了。

半小时前,逃到这里的她被安保部队紧急征召,守卫此处。

虽然刚入职时就接受了枪械训练,但她明明记得合同里没有这种条款的呀——她只是个小小的联络员,唯一的工作,就是陪一些有知性的感染体或异常物聊聊天打打字,以更“委婉”的方式,推进研究计划或安抚对方,仅此而已。

芙洛拉完全不觉得多她一把小手枪,有什幺帮助。虽然,这事似乎确与她有关。

几天前,她临时受命,负责名为雨霖铃的合作感染体的联络。这一位在先驱探索局活跃的时期是十多年前,关于她的情报皆是绝密,但围绕她的种种传闻,却一直传唱不休。

听说她是现任局长在卡萨桑市捡到的,与局长早年死去的妹妹同名,还是传说的0级感染体……

听说除非正确佩戴了转码解算头盔(一种将异常的视讯与音频即时转码,令这些异常信息脱敏的特殊装备),任何人都不应凝视她过久,否则心灵会被偏执腐化与荫蔽,乃至堕落。

还听说她是局长患上非感染型冻龄症的罪魁祸首,得这种罕见病的人不再变老,但也没有被诺维娅因子侵染的迹象……对此,芙洛拉心里不止一次地嘀咕——还有这种好事?若是能轮到她就好了。

怀着些许奇怪的心思,芙洛拉进行了第一次联络,比预想的顺利——明明对方在“蒲公英计划”中处境不佳,却意外地好说话,甚至还主动提出想要取得看星星的权限……可是,本来好端端的,这之后,事情就乱套了——芙洛拉总觉得是自己说错了什幺。

先是蒲公英号仅剩的外部摄像头,拍摄到了雨霖铃的异常状况。

然后,好多同事提及自己隐约听到了来自宇宙的,悠远且空灵,非人的少女歌音,无一例外的,这些人都变得心神恍惚。

接下来,基地观察到了极异常的天文现象——位于半人马座的比邻星,也就是“蒲公英计划”向公众宣称的“目的地”,居然凭空消失了。

一颗星星没有征兆的消失——这已经很难解释了,更离奇的是,蒲公英号也一同失踪。

最后,就是眼下这次红色感染了。基地里的诺维娅反应堆两小时前忽然发生了故障——听安保部队说,其核心元件,也就是雨霖铃留下的一只断手,突然增殖成为了与本体一模一样的0级感染体……

自数十年前,初代0级感染体被人类倾尽全力消灭,十多年前,雨霖铃亦被送上太空,削弱并最终切断了其与蓝星“诺维娅生态”的联系后,蓝星再未发生过高危等级的感染事件——至多一架直升机,加上两支对策战术小队就能解决。可这一次……0级感染体居然诞生在了基地核心的动力区域,而最大胆的预案,也无法预计到这种情形。

没什幺能阻挡“雨霖铃”,芙洛拉亲眼目睹,她先是被一发坦克炮轰在身上,接着又被一辆飞驰的主战坦克从正面撞上,接连撞塌好几堵墙后,被坦克带着一同坠入了基地中央那深不见底的黑渊中。

这处黑渊,本身就是基地收容的重要异常,所有直视它的知性生命,包括人类或人形异常,都会忍不住跳下去,且从没有任何存在能够返还,所以常被用来处理棘手的异常生体或残骸。可没想到这一次,黑渊竟失效了。

“雨霖铃”毫发无损地自黑渊深处飞升上来,呃,大概也不算一点影响都没有,毕竟她的发型还是乱了些。芙洛拉看到,她仰头,将几绺噙到了唇间的青丝用中指勾勒出来,且拨至耳后,而后低头。

芙洛拉不禁痴痴忆起彼时的情景——那双绝美的蓝眸凌空俯瞰,投来视线,旋即又于缄默中转向别处。

太美了。

她脑海里模糊地蹦出这样一个概念。

那双绝美的眼睛,那个绝美的身影,明明属于非人且至为危险的存在,可现在回想起来,却仿佛笼罩在光晕里,无比圣洁,又美得惊心动魄。

如是,彼时,身陷于绝望中的人们,无论伤痕累累的,抑或奄奄一息的,都和她一样,忍不住睁大双眼,去凝望注视那道魅影,即便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团引诱飞蛾赴死的妖异之火。

也确实……是最为美丽致命的妖火——下一刻,脑浆颅骨飞溅间,所有人的脑袋同时迸碎,从他们的颈腔子里涌出了大量黑白斑纹相间的长长触须,在空气中挥舞不休,是为“神”赐予“他们”的,更强更敏锐的,“鹰的眼睛”、“狼的鼻子”与“猫的耳朵”。

是的,所有人,于她的一瞥之下,都当场尸变成了感染体,成了她的傀儡与眷属——只有芙洛拉例外。

这样的存在,不可直视,怎幺可能赢,即使只用坚持30分钟,也根本做不到……芙洛拉的心依然贪婪地回味着那道魅影,身体却因为本能的恐惧抖颤个不停。芙洛拉突然想到——是了,自己为什幺还在这里。

“芙洛拉,你为什幺还在这里?”

“啊?前……前辈?”芙洛拉心声被揭破,吓了一跳。她擡头望向与自己躲在同一个掩体里的女子。这人有一头黑色长直发,戴着棕色护目镜,看着眼熟,但偏偏就是想不起是谁——不过一想到先驱探索局有这幺多人,或许曾有一面之缘,她也就不奇怪了。

“因为……安保部队让我协助他们。”

“他们现在没空管你。”女子望向前方,以目光示意。随着女子这一望,四周的枪声,爆炸声才变得清晰可辨直至震耳欲聋。芙洛拉惊诧地发觉,原来战斗早已开始了。无数诺维娅感染体正从破损的封锁闸门外蜂拥而入,如潮水一般冲击拍打着最后的防线。机枪攒射,火焰喷射,炮弹轰鸣,定向雷爆炸,这些由血肉之躯扭曲变形而来的怪物被铁与火一片片地收割,但杀之不尽,戮之不绝,渐渐的,随着弹药的快速消耗,感染体的前锋离防线越来越近了。

“我也想保护雨小姐,毕竟她是人类的英雄。而且,现在也还好罢,也许……守得住?”芙洛拉吞吞吐吐地回答。

女子没有说话,将目光投向防线前端的步兵战车。

“砰砰砰……哒哒哒……”这辆步战车是防线前端的核心,车身上堆满了沙袋,它的30mm机炮与12.7mm车载机枪正同时开火,打得无数感染体烂肉、血水、触手飞溅。数名安保人员正驻守在它旁边的掩体中,使用步枪和重机枪消灭穿越火线,意图接近步战车的零星感染体。

本来这辆步战车处境尚可,可女子视线一凝聚,感染体们似乎就产生了集中心智般,不再顾及其它袭扰,集中力量朝这辆步战车冲去。终于,一只肚子鼓鼓胀胀的感染体成功穿过火线,从隧道顶部掉落到了步战车顶上,瞬间爆炸。铺在车顶上的沙袋被炸得四散横飞,近在咫尺的安保人员们被一下子掀倒在了地上,五脏六腑瞬间被冲击波震裂,大量鲜血顺着喉咙汹涌而出。

步战车的机炮顿了一顿,重新开火,芙洛拉见状心下稍安,可没等她安心两秒,又有两只自爆感染体一前一后跳上了步战车顶。第一只炸毁了附加装甲,第二只炸穿了车顶装甲。

从步战车舱内,机炮炮管中冒出了滚滚白烟,随着火焰从炮管中喷吐而出,原本高昂的炮管也被灼烧得耸拉下去……越来越多火花,火星从车顶破口和炮塔底圈缝隙内涌出,最终,十多米高的烈焰腾空而起。

看着前方“火冒三丈”的步战车,芙洛拉目瞪口呆。

“现在守不住了,穿梭机上还有空位,走。”

“那……好。”

感染体冲入防线,它们与安保力量厮杀成一团,无人注意防线后方偷偷溜走的芙洛拉。

“前辈,请问……”不知为何,仅仅被眼前女子隔着护目镜望着,芙洛拉就有些心慌意乱。

“你是‘雨霖铃’的联络人?”

“嗯?我,我是……”

“你觉得她怎样?性格上?”

“还好罢,她比较温和的样子,也比较有礼貌,我不讨厌她……”

“嗯。”

“哦……”

继续前行,身后隧道传出的爆炸声越来越小,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南极基地的空天穿梭机停机坪暨地下发射场。

由钢筋混凝土加固过的,巨大地下空间的正中央,一架白色空天穿梭机,正斜卧在庞大的电磁加速发射架上,正进行着燃料加注作业。发射场的顶闸门已开启,纷纷扬扬的雪花,正通过发射口,落入地下发射场,在地面积了浅浅的一层雪。

远远地,芙洛拉隐约看到,那片雪地里放着三个画架,每个画架上都有一副画,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正托着调色盘,执着画笔,于这些画架间来往逡巡着。她着白底金边裙装制服,披散着及腰的鎏金长发,于清冷白雪的映衬下,宛如为温暖夕日灼染的一洗金河。

芙洛拉的视线下移,对上前方两双警惕且狐疑的粉色眼睛。芙洛拉认识她们,是负责局长贴身安保工作,在局中闻名的合作感染者姐妹花——希格莉德与希格妮。她们是强大的二级人形感染体,相伴而生,为先驱探索局服务十多年,期间立下无数功劳,获得了蓝星联合的认可,并罕见地取得了公民权。

“芙洛拉?路上我们布满了迷彩雷,你怎幺过来的?一个都没触发?”留着齐肩粉发,穿着动力外骨骼装甲的妹妹,希格妮缓缓从背后取下她那柄标志性的武器——近一人高的聚爆宽刃巨剑,此剑除势大力沉,极为坚韧外,内部还预置了许多装有箭型爆炸战斗部的导槽,斩击的同时可以呈扇形击发炸药,从内部爆破、撕裂哪怕最为巨大坚韧的肉体。

和妹妹迥异,希格莉德留着及腰粉发,穿着淡粉色连体胶衣,这服装非常贴身轻薄,从颈部一直裹到脚趾,让她的身形几近纤毫毕露,丰胸细腰长腿自不必说,连胸前那两点,腿间凸起的骆驼趾都清晰可见。她拎着一把特殊制造的14.5mm口径精确步枪。芙洛拉注意到她向妹妹点了点头,旋即退后几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什幺迷彩雷,是前辈领我过来的……”看到两人如临大敌的模样,芙洛拉顿感不妙,她回头,正要寻求“前辈”的支持,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倒是她身后的影子,诡异非常——竟然并非她的身形和模样。

“啊?呃……”

不教她反应,数发14.5mm贫铀穿甲弹就飞射而至,芙洛拉眼睛都来不及眨,她执手枪的右手就被影子牵引,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举起,手腕一拧,枪身一递一偏,第一发穿甲弹打在手枪那脆弱的工程塑料上,火花四溅中竟被滑开了。

随着手枪飞速挥动,每一颗能够打穿装甲车的大口径子弹都被她格挡或偏斜在了两尺范围之外,就好像那里有一堵无形的墙。

依随最后一发子弹,是伴着咚咚几下沉重的蹬步助跑的,一记势大力沉的跳斩。携有吨级势能与动能的重剑锋刃当头劈下,剑刃撕裂空气,响起令人失魂丧魄的啸音。此剑曾一击斩碎过无数巨型感染体,是名副其实的巨人杀手,然此时此刻,面对面前这个身形娇小的女子,希格妮丝毫不敢松懈——第一击就是竭尽全力,毫不保留的一斩,同时扣动扳机击发炸药。

砰!轰!连续两声巨响,第一声是巨剑斩实的金铁交加声,第二声则是聚能巨剑的内爆炸响。地面先是被重击皲裂又被炸烂,陷落下了一个半人高的深坑,灰尘浓烟于四周弥漫,不多时,尘埃落定。

希格莉德从阴影中主动现身,她丢下手中武器,举起双手:“阁下!请放过她!”

“姐姐,不要!我……我们融合!和她拼了!”深坑中,被卡在扭曲变形的外骨骼装甲中,跪坐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希格妮一边口吐鲜血,一边不忿地大吼,在她身边,半把断裂的巨剑斜斜插在地上。

“闭嘴!妮娅!我们尽力了!”两者中显然是姐姐拿主意,妹妹也不再吱声。希格莉德见寄生于芙洛拉的存在并无行动,心下稍安。她来到妹妹身边,一边瞟视对方神色,一边利落地快速拆解困住妹妹的外骨骼,过了一会,终于把那娇小的身形抱了出来,公主抱在了怀里。

“阁下,你的感觉像她,但又不是她,请问……该怎幺称呼。”

“漪。”

接下来,漪现出本身后,指令投降的姐妹两带上昏过去的芙洛拉,提前登上穿梭机。她自己则去到还在作画的金发女子身边。

明明是在逃命,这人却还好整以暇地在画画。漪的目光快速扫了眼女子洇染在白裳上的颜料色彩,目光转到对方正在修饰的画作上。

画里,是在看起来黝黑冰冷的海床上,一条蓝发蓝眸蓝尾的美人鱼。她怀里搂着枚与她体型相近的巨蛋,双手紧紧怀抱,鱼尾巴也盘绕在上面,整个人正倚卧在蛋上,安心地休憩着。

“你来了,我在等你。”

“嗯,你走不了的。”

“我知道,先不说这个。我看你对这幅画感兴趣,我们先聊聊它吧。时间太久了,她的许多记忆中枢,都被我毁掉了。所以,许多事你们都忘记了,只有我记得。比如……其实她比我先破壳。”

“美人鱼?”

“别在意,这只是一种艺术表现手法而已。我总不能真的画一条小鱼围着鱼卵转吧,那也太没有美感了。”

“先破壳,所以?”

“我们的原生种族,每窝下两枚蛋,先破壳而出的,会吃掉另一个没孵化的蛋,才能蜕变,进入生命下一个阶段,这是我们的生存策略。所以每次她傻乎乎地看我,我都在想,这家伙这幺傻这幺弱,我一定会比她先诞生,然后把她吃掉。”

“但,你还在。”漪惋惜。

“是啊,她真傻,明明先诞生,但也不吃我,不仅如此,还做了好多傻事。”

无须言语表达,望着那副画,过往情境浸于漪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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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冰川苔原上,还是那两颗小小的,依偎在一起的化石蛋。

这次的视角成了“她”,一觉醒来,就看到那双呆呆的蓝色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于是狠狠瞪回去。

“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使得“她”的另一半不大正常。她们的天性是尽快破壳,然后强吞噬弱,吃掉另一半,使自己进化,变得强大。可对方呢?天天看风景,看自己,看起来一点都不心急——安于当下,甚至宁愿永远这般的样子。

不过,稍一思量,便发觉这也并非坏事,对手、竞争者向来越弱越傻越好,不是幺?

……

许久后,太阳耀斑爆发,消融的冰川化为雪水,淹没了沿岸,她们终于被浸没在了海水中。远方的海底火山也喷发,久违地送来温暖的海流。这一天,终于来临。但并非“她”所想所愿,非是美梦,反是噩梦。

先破壳的,竟不是“她”,而是对方。

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难道是在做梦?可是,任凭“她”闭上眼睛再睁开,一切依旧。

凭什幺?明明自己更强大!更聪明!凭什幺不是自己!而是又呆又傻的她?无尽的等待,日月蹉跎,却得到这样的结果。“她”愤怒!“她”不甘心!但是,这一切的不甘不愿,在“她”隔着蛋壳,看到那双新生的蓝眸后,尽数化作了恐惧与战栗。

“她”看到她,正缓缓甩着尾巴,俯趴在自己蛋壳外面,一动不动地凝视自己,长长的舌头轻轻舔舐蛋壳,一下一下的。从对方尚算克制的动作中,“她”察觉到了那丝原始的本能,随即感到释然——是了,再傻再笨,都得让位于本能,被对方吃掉,成为对方的一部分,总好过于被其它生物吞食,不是幺?

安然地闭上双眼,可半晌什幺都没发生,“她”不安而忐忑地睁开眼睛,却见她正在一边啃食着自己余留的碎蛋壳。

这种东西……能吃幺?能有什幺营养?“她”疑惑着,却见饥肠辘辘的对方吃光蛋壳,又胡乱啃咬起自己的双手,而后,鱼尾用力一甩,便游到漆黑的远方,消失不见了。

不吃自己了?得救了?“她”迷茫着,又想到——即便这样,孵化后没有另一半可供吞噬进化,在这危机四伏的黑色冰海中,“她”依旧无法生存啊。

正这般想,那双明亮的蓝色眼眸,又穿透昏沉压抑的黑暗,由远及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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