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父3

这片大陆只有春天和冬天两个季节，每个季节会持续十个月。

春天的第二个月，奥塔重新装修了山洞，在外侧的平台上安装了木头栅栏，栅栏里种了许多青草和鲜花。奥塔喜欢装饰你们的家，无论是用鲜花还是骨头。

一切都在变好，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你最喜欢的奥塔的右侧乳头穿了一个奇怪的金属小环，每次吸的时候都会和牙齿撞到一起，奥塔担心它影响到你的牙齿发育，于是将乳汁挤进黑熊的头骨里再拿给你喝。

但黑熊的头骨对你来说太大了。刚捧起来就撒在了衣服上，浓郁的乳香蔓延开，你饥肠辘辘，管不了太多，将头埋在“碗”里大口喝了起来。

白雪卧在栅栏里吃草，身后传来翅膀扑打的声音，翼龙们叽叽喳喳地说着什幺。

“邪恶的魔龙，产奶的怪物！”

“偷走别人的孩子，满足自己的欲望！”

“可怜的龙蛋，美味的晚餐！”

龙蛋……你从骷髅里擡起头，突然想起那个奥塔从未讲完的故事。

就像翼龙说的那样，一只龙捡到一颗蛋，无非是把它当作一顿晚餐……你断定这是个无聊的故事，直到你耐心地听翼龙继续讲下去。

“破损的蛋壳，不详的龙崽！”

“人身龙尾的……”嘭！

一声巨响截断聒噪的声音，一片的阴影从头顶掠过，吵闹的翼龙终于安静下来，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之后，奥塔停在了山洞前。

他仍是龙的形态，浑身覆满黑色的麟片，身体里传来骨骼碎裂的咔嚓声，皮肤被撑成可怖的形状，奥塔毫不避讳，在你眼前变回了人。

你放下碗小跑到他身边，亲昵抱住他的大腿。

“奥塔奥塔！你终于回来了！”

奥塔微微俯身擦去你唇边的乳渍，白色的液体抹去，留下一道红色的擦痕。

“怎幺了？多萝西。”

滴答滴答，温热的液体滴在了你的脚背上，你低下头，看到奥塔手中被锯齿撕碎的翼龙尸体，内脏混着血迹从腹部的碎肉中流出，喙尖张开，里面空空荡荡，它的舌头不见了。

——

几日后，奥塔独自外出捕猎，他给你留了足够的食物。这是每月必有一次的单独行动，你没有像往常那样缠着他非要一起去，白雪的毛脏了，奥塔走的时候，你在给它洗澡。

身后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你小心翼翼地回头，只看到一闪而过的龙尾的影子。

奥塔走了。

你将白雪的身体擦干，抱到山顶，远远地用岩浆池的温度将它烤干。

坐在山顶上，能看到围绕火山周围的郁郁葱葱的森林，但你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绿色最远端的灰色高墙，扭过头看了看背上的翅膀，依旧干瘪，无法承重。

更何况你最近又长胖了一些，刚吃饱的肚子甚至鼓起了起来。垂在身后的尾巴恹恹地拍了下地板，你看了一眼挂在天上的太阳，今天时间还很早。

……

奥塔回来时，太阳斜挂在山头，他落在洞口时，只看到扎在草堆里的小兔子，往日里最热情的小龙崽子却不见人影。

他合拢翅膀，对着山洞的方向低吼了一声，没有回应，奥塔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变回人形，将从女巫那里换来的长剑放好，正准备出去找你，就看到你扛着半只鹿，踉踉跄跄地从山顶走下来。

奥塔拧着眉走到你身边，他的表情让你有些心慌，故意抹了两下嘴巴，假装偷吃的样子。

“奥塔，我给自己烤了鹿排……”

话未说完，奥塔将你拎起来，他低头凑到你身上嗅了嗅，你心跳加速，下意识将手背在身后，两天腿悬在空中，无措地蹬了蹬。

“怎幺了吗，奥塔？”

奥塔红色的眼球转向你，仔仔细细地观察起你的脸、翅膀、尾巴还有双腿，没有看到一丝伤口，他松了口气，安抚地啄吻你的额头。

“下次不要单独出去，外面很危险。”

你紧张地点点头。家里没有鹿，奥塔以为是你打猎回来的。

因为你偷吃了东西，所以晚上奥塔没有给你喂奶，你也难得没有缠着他。睡觉前你窝在奥塔的怀里，一只手拨弄他乳头上的环，一边问他。

“奥塔，恶龙为什幺要捉公主呢？是因为想吃了她吗？”

冰凉的乳环穿过小拇指，粗糙的乳头从指腹擦过，有些湿湿的，你舔了舔嘴唇，回忆起美味的食物。但不是奥塔的乳汁。

奥塔说：“人类对于龙族来说太弱小了，并非捕食的对象。”

“那……像白雪那样吗？”

“什幺？”奥塔低头，表情疑惑。小孩子的思维总是很跳跃，他不明白你怎幺突然提起白雪。

你看着奥塔的脸，仔细回忆着那个词语。

“……物，宠物？恶龙像养宠物那样养着公主吗？”

“……怎幺突然问这个？”放在你背后的大掌突然用力，奥塔将你捉起来放在胸口上，就像你平时抱白雪那样，他意识到什幺，又将你放了下去。

“不是宠物。”

“那是什幺？”

是完完全全的意外。奥塔蒙住你的眼睛：“睡吧，多萝西，那只是故事而已。”

你难得没有继续追问，乖巧得有些反常。奥塔心有疑惑，等你睡着之后，他起身查看了一下你带回来那半只鹿。

鹿的身体从腹部整齐地切断，内脏被掏空，刀口干净利落，不像是粗糙的石刀切出来的。凑近闻了闻，一瞬间，不属于荒野的烟火气涌入鼻腔，混杂着热油、孜然、奶油以及各种花香。

奥塔放下那只鹿，他擡起头，神色凝重地看向远方的城镇。

——

那完完全全是个意外，你被一股神秘力量的指引，跟着一对打猎的猎人走出森林的尽头。你跟在他们身后，一直走到一道灰色的城墙前，门口立着两个穿着银色铁皮的人类，他们检查了你身上的东西，然后将你放了进去。

你在人类的世界左顾右盼，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应接不暇。他们有着深色的头发和眼睛，还有和你一样的长长的四肢。他们用脚走路，手里推着小车，将动物的尸体切块串起来炙烤，然后撒上奇怪的粉末；还有人举着奇怪的架子，上面挂满了琳琅满目的饰品。一路看过去，不知不觉间，你走到了一座奇怪的建筑前。

那是一栋高大的、像山一样的奶白色的房子，房顶是圆的，周围种满高大的松树和漂亮的花树，还有一些白色的，石头雕成的雕像，房子前整整齐齐站着两排穿铁皮的人。

你正想走进去，这时，身后涌来一群吵吵闹闹的人。

他们穿着奇怪的，五颜六色的衣服，脸上画着油彩；有人牵着马，有人拉着车，还有人拿着发出声音的乐器。是城里的马戏团，今天是公主的生日，他们将进去为公主表演。

穿着同样奇怪的衣的你被士兵们当成了其中的一员，一起放了进去。

这里的地板光溜溜的，你走在上面，不停地打滑，好几次吓得张开翅膀维持平衡；这里的东西精致又美丽，看上去很好吃，你尝试咬了几口，差点将牙崩掉。

穿过空旷的大堂，你们来到了城堡的后花园。这里聚满了来为公主庆生的王公贵族们，他们穿着精致华美的礼服，大多是浅色的头发和眼睛，其中不乏和你一样金发碧眼的人，你忍不住跟上他们，很快就与马戏团的人走散了。

你在宴会上偷吃了一些煎牛排和奶油蛋糕，都是你从来没吃过的东西，你藏了一些在口袋里，打算带回去给奥塔吃。

之后，人们簇拥着到礼堂里看马戏表演，你又一次与人群走散，顺着一道长长的楼梯，爬到了城堡的顶端。

似乎一直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指引着你——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香气，它牵着你，来到一扇象牙白的门前。

轻轻推开那扇门，正对房门的墙面上挂着一副巨大的龙骨架，龙骨的两翼张开，一把嵌满宝石的银色的长剑悬在它的头顶上。

房间里没有灯，窗帘紧闭着，只有银剑折射出一道森寒的光。

你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看到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个装饰华丽的摇篮。

那股神秘的力量与香气似乎就来自于那个小小的篮子里。

你小跑着来到摇篮前，急地掀开帘子，与一对圆溜溜的宝蓝色眼睛对上，一瞬间，你们的瞳孔同时放大了。

你看着躺在摇篮里的小婴儿，她躺在柔软的被褥里，缝着蕾丝花边的枕头旁还摆放着一把银色的剑。

你的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说，她就是你要找的公主。

你有些惊讶，没想到恶龙如此轻易地就找到了公主，接下来你该做什幺呢？抱走她吗？

你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碰到公主的小手，她抓住了你的一根手指，她的手心很软，皮肤很白，像是剥了皮的兔子。

她看起来很美味，口感应该很脆，味道是甜的。你舔了舔嘴角，突然想，恶龙拐走公主难道是为了吃掉她吗？可是她这样小，连塞牙缝都不够吧。

你决定等公主再长大一些再吃她。

你从口袋里拿出给奥塔留的蛋糕，一点一点喂给了公主。

一门之隔的走廊上，两个女仆并排走着，她们正小声地讨论着什幺。

“可怜的公主，她从生下来开始就没再长大过哪怕一英寸！”

“国王陛下对外宣称公主刚满一岁，谁知道那个可怜的小家伙已经十岁了呢？”

“天呐，距离国王登基居然已经过去十年了。亲爱的安妮，再过几年，国王说不定会让你去给公主哺乳。”

“你在说什幺呢，我可没打算生孩子！国王会为公主找到合适的食物的，哪怕是龙的……”

……

她们渐渐走远，而你也喂完了手里的蛋糕——公主像是饿了许久，差点将你的手指咬下来，真奇怪，她明明没有牙，但还是在你的手指上咬下一圈痕迹。

公主吐着口水泡泡，瞪着蓝色的眼睛看着你，你摊开双手给她看。

“没有了。”

“唔嗯……”

“下次再来喂你吧！”你学着奥塔那样摸了摸她的脑袋，她的脑袋毛茸茸的，刚才还只有稀疏几根的头发突然长出来许多，薄薄地覆盖在头顶上，是浅金色。

这种感觉很奇妙，你见证了公主的成长——就像你见证长白雪长出毛发、奥塔伤口愈合那样神奇。你突然不想吃公主了，你要把她养起来，就像你养白雪，奥塔养你那样。

“粉色的，小小的，窝在白色的格子里……以后就叫你花生吧，怎幺样？”

公主挥舞双臂，咿呀咿呀哼叫起来，垂在地板上的尾巴一下一下地拍着地板。看来你们都很喜欢这个名字。

那天以后，你开始无心打猎，也不再缠着奥塔喝奶，反而频繁地潜进皇宫里，用各种食物喂养公主。

春天，公主迅速长大，她的成长速度甚至超过了你。一个月后，你从窗台跳进公主的房间里，发现她已经和你一样高了。

那一刻，你们面对面站着，好像在照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