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一只小老鼠在身上爬来爬去,李烜伸手去抓,老鼠却发出尖叫,惊走仅有的睡意。
十多岁年纪,脸庞宽阔厚实,嵌两粒细长如枣核般的眼睛,底下飘大片红晕,胸口长袍破旧,垂落纤细的辫子。见他醒来,女孩先是一颤,接着笑起来,朝门外大声喊着听不懂的话语。
李烜手撑起身子,惊觉腿部伤处已然换了包扎,所处之地,与之前那帮鞑子的营帐极为相似,却要更大更宽,中央有一团篝火,四方悬挂猛兽皮毛,还有些许杂物,常年有人在此。
不消多久,约丈高的门帐挑起,一人走了进来。
好一会,李烜方才看清她的模样。红色长袍,青色交领,袖口绣花纹,同样垂着两条长辫,牛皮鞣制的腰带缠两三银索,左手还拿着一颗石榴。
冯云景走到他身边坐下,那女孩也挪到她身边,指着李烜咕哝,露出极其得意的神色,他大抵明白,应是将自己看的很好。冯云景笑着回了一句,将手里的石榴分给她。
接着伸手触碰李烜额头,原本绷紧的身子放松,他遂开口问道:“怎幺回事?”
“此地归属莫勒特图,辽国七部之一,最强大的部落。我将要支撑不住时遇到了她们祖孙,殿下可以安心,她们都是好人。”冯云景如实答道。
“哦,那你为何......作此打扮?”李烜尚且不适应她现在的模样。
“扮成女子,利于躲避追兵。”冯云景捏起自己的辫子,“很像吗?”
李烜颔首,岂止像,心里甚至冒出极其冒犯的念头,她就该是个女人,而不是男人。
“你会说辽人的话?”
“从前我的老师教过一些,不多。”上官珏为以后他们游历天下尽快结识当地人,早早地教过各地不同的官话。只是冯云景不曾料到,竟在此派上了用场。
“我的腿,可是你重新包扎了?”
“找到的材料简单,委屈殿下勉强暂用。”
“这是什幺话。”念及造下诸多荒唐行径,他羞的低头,过了会儿,方擡眸盼视,“诸桩事宜,多谢。”
小丫头满嘴石榴籽嚼的嘎嘣脆,细长的眼睛精光全顾二人,冯云景将手里的石榴递至他面前。
“殿下要尝尝吗,石榴在此地倒挺金贵,连这衣裳据说是用很特别的石榴花汁染就。”
颗颗小红宝石似的石榴肉挤做一团,他捡了几颗,入口清甜,冯云景亦吃了不少,嘴角难免沾到石榴汁液。李烜刚想提醒,见她索性擡指擦去,只好作罢。
吃完原有的半个加上从冯云景那儿得来的余下石榴,小丫头和冯云景说几句话,才拍拍浑身草屑,撇下二人,钻出小门。
见她离去,李烜慎重和冯云景谈起接下来如何返回的事宜。冯云景拿出地图,他们还在原本计画的线路,等过了莫勒特图所辖,便可往南。
李烜不由得长叹,自己脚上的伤终究拖累,果然冯云景劝慰他,大不了多停留些许时日,朝廷派来找寻他们的人也许半路便能汇合。经她开解,更视她不同从前。
二人住下五六日,待李烜身子大好,修养得当,方才决定继续赶路。临别前,小丫头十分不舍,她阿妈去年冬天追一头走失的羊时不慎离世,冯云景所穿的红长袍正是母亲的遗物。
她们身量相近,冯云景待她极好,小丫头只把她当成阿妈般亲昵。一时难以接受,眼泪水啪嗒啪嗒,撅嘴抱住她不让走。冯云景既心疼又觉好笑,只对她说:“以后要当家了,祖母全靠你照顾,还掉金豆子呢。”
小丫头擡起脸,“以后你还会回来幺?”
冯云景想到今后和绪芝师兄游历世间,定有机会重回故地,于是答应,“会的。”
得到承诺,小丫头方才松了手,跑回祖母那儿,遥遥目送他们。
李烜坐在马上,等她赶到,方驱使起来。
“可是有什幺话?”
“小丫头想我以后再回去看她。”冯云景牵着缰绳,回身同祖孙二人挥手作别。
“回去?”李烜不住摇头,再不回来才好呢!
一连行走几日,二人方在流动活水的河岸旁停留。
冯云景将水囊装满,又拾了些干草喂马。李烜箕坐在地,腿伤较之前见好。人果然下贱,想活时,再困苦也要挣扎好起来。
只是难得的宁静,却让一支飞箭破坏。
冯云景以为追兵到了,慌忙带着李烜逃走。只见一队人马自坡冲下,身着各色长袍,披散头发,戴张古怪面具。
他们一路吹口哨,很快便追上了冯云景二人。
为首之人手里拿绳子,在半空转了两圈,猛地朝他们掷来,冯云景见状按下李烜,自己刚好让那绳子套着,拉落下马。
她脑后着地,即刻晕厥。剩下的几人也拦住了李烜。李烜回身看到冯云景一动不动,以为他遭了暗算,急着滚下马来,刚好又挫伤处,他只好用手向前爬行。
“你们不要动他!”
拿绳子的人也跳下马,见他动作,其余人也下了马,围做一圈。
他一头短发,身量极高,擡起冯云景看了看,随后走到离他最近的人身边,擡手将他们的面具打掉,“笨蛋,笨蛋,弄错人了!”
让他打掉面具的人也十分惊讶,“抓错了?!”“舒伦,我可以对苍天发誓,我真以为是他们!”
“算了,指望不上你们。”那人转过身来,将自己的面具摘下。
“喂,中原人,你们走错地了。”
一时间,李烜只能听到自己胸膛传来的剧烈跳动声。
眼前之人,几乎与李烆生得一模一样。
如若不是他的右眼在朗朗晴日里闪动奇异的浅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