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学案最后一道题做了没?”林铮侧过头,问马思思道。
“没。”后者正在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地道:“很难么?”
“有点儿吧,我感觉有点儿什么门道;至少也有个二级结论。”
“那你问你家苏神去。”
林铮耸了耸肩,又把脑袋向右偏去。
“我推出来个东西,但没来得及细看,不知道是不是只对抛物线适用。”还没等他开口,林婉就说道,顺便把自己刚做完的学案推了过来。
“你去问问吧。”
“你也是吧?”林铮接过她的答案看了看。
按说这种结论,只有自己推一遍才是最惬意的;但眼下作业实在太多,如果不是很想见到凌晨四点的江口市,他觉得自己还是省出这部分时间来好一点。
“应该能通用,你试试从椭圆的对称轴上取点。好像确实有个什么……什么定理来着。”
“那你还不赶紧滚去问。”
林铮想要义正言辞地谴责林婉为妹不恭的无礼,但想到人家如今是自己睡眠的大救星,立刻便没了底气。
他站起身来,侧过身子,林婉正要给他让出通道,却见他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你做什么怪?”
“她正给狄清讲题呢。”林铮把林婉的学案夹在了自己的书立上,微微斜过来,显得明显一点,等着过一会儿再去问。
“那你过去候着不就行了?”
“别吧,弄得他俩都不自在。”
“苏妍看到你站起来没?”
“呃……好像看到了?毕竟她那个角度……”
“那你赶紧过去吧。”
“搞什么啊?”
“废什么话?听我的就是了!”
“我下节课肯定给你问了好吧,干嘛这么着急。”
“你真是笨到了一定程度。”林婉叹了口气,丢下了笔。
三秒钟后,似乎是觉得不值得为了林铮这种浑人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她又将笔拿了起来。
“这题本来就得讲一阵子,等狄清问完了时间哪里够啊?还有四分钟就上课了”
“既然苏妍看到你了,那这就不是一道题的问题了。”林婉尽量耐心地说道。“你不过去的话,她会觉得你在吃醋。”
“苏妍才不是这种人。”林铮大手一挥。
你要真清楚她是什么人,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地步。
林婉腹诽道。
但良言难劝该死鬼,她总不能把林铮拖到苏妍旁边去;何况马思思还在另一边努力憋着笑,一只手用力捂着嘴,另一只手拿着的笔还微微颤动。
苏妍正在大略勾画着一个海陆水循环的示意图,但她的余光始终看向自己身前林铮的方向。
她看到林铮站起了身,拿着那张新发下来的数学学案。嗯,他肯定要问那道压轴题了。那要用到一个配极变换的结论。
画完示意图后,苏妍把笔交到左手,一边指指点点地讲解着,一边把右手伸到桌斗里,拈起了放在最上面的两张活页纸。
那是她在早读和上节课时写下的、涵盖了极点极线大多数重要知识点的内容。
虽然给狄清讲题还得一段时间,不过只要把知识点给了林铮,他只要看看,自己肯定也能明白的。
但林铮并没有过来;苏妍满怀期待的余光一直向他那边游移,右手拇指和食指始终在桌斗里捻着活页纸搓来搓去。
他起身时先是扭头向自己这边看了一眼,见她正在给狄清讲题,便又干脆地坐了下去。
他不会生气了吧?
苏妍有些担心,但继而又为自己的幼稚和小肚鸡肠感到好笑。她的林铮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可能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已经预判了他的行动吧。
“下一步就是降水汇集成地表径——”苏妍的笔尖刚滑到下一个箭头,上课铃便响了起来。
老汪脸色阴沉地走进了教室,几个在教室外面的学生跟在后面、低头弯腰地窜了进来,全班顿时鸦雀无声。
“苏神,下了课再讲吧。”狄清见到老汪便如耗子见了猫,打了个激灵,立刻挺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手忙脚乱地掏出另一个笔记本。
“作业太少?还是上回都考好了?”老汪的视线扫过全班,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屏息凝神。“课间就是这么由着你们闹的?”
这话其实挺是冤枉。
班里大多数人课间都在学习,很多人出声也只是讨论问题;就算不是,那也只能算是巨大压力下在夹缝时间里舒缓神经的措施罢了。
要是连课间都不能说两句闲话放松一下,弦是真的会崩断的。
不过,自打高三以来,老汪越发见不得班里人露出开心的神色;也许他认为这说明那些个人并没有真正进入状态(指被摧残到萎靡不振)。
只有偶尔当全班被放风的勇士预先提醒、在老汪莅临前都坐在座位上埋头做题、顺便在教室里营造出死气沉沉、宛如灵堂默哀一般的氛围后,他才会满意地点点头、露出后天下之忧而乐的快活神情。
教室里依旧一片万马齐喑的架势,老汪又虎视眈眈地审视了一圈,这才开始讲课。
也许是班里麻木的顺民姿态让他很是愉悦,这节课讲得极为畅快。
“好了好了,快去问。”高三的课程往往都是两节同一门的大课。
老汪今日状态颇佳,讲完第一节课后施施然地去接水了。
他甫一走出教室,林婉就催促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林铮又站起身来,顺手回头望了一眼,再次坐了下去。
“怎么还没讲完吗?”
“对。”
“这回她看到没?”
“应该看到了……吧?我觉得她好像一直用余光看着我。”
“那你赶紧去啊,白痴。”
“别了。狄清估计问的是道难题,让他们好好讲吧。再说了,老汪万一回来了看到也不好。”
“……”
“我觉得你还是最好去一下,哪怕晃一眼。”马思思也在另一边帮腔道。
“苏妍真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林铮无奈道。这帮凡夫俗子,怎么能揣测得到苏神的内心想法呢?她才不会那么幼稚的。
林婉摇了摇头。
林铮则拿起她的学案,端详一番,开始演算起来。
很快,老汪端着满满一杯热气腾腾的水踏进教室,精神饱满地开启了第二堂课。
“确实对所有圆锥曲线都成立。”林铮把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推到林婉桌上,得意洋洋道。“给,证明过程。”
老汪的第二节课状态依旧很好,他麻溜地讲完了所有东西,然后留下了二十多分钟的自习时间。
林铮从林婉的步骤上受了启发,用自习和课间时间一起奋笔疾书,终于在上午最后一节课打铃前推出了结果。
这实在是他近期学习状态回升的一个重要成就。
“你还是去问一下的好。”林婉有气无力地道,看上去自己都对这种复读厌烦了。
狄清问的题并不难,但是为了保险,苏妍还是花了一段时间,给他把水循环的知识完完全全地讲了一遍。
足球特长生一般都是上午和晚自习在教室,整个下午则用来训练,因此他们有时会错过整段的知识点。
这花去了他们整整两个课间的时间。
第二个课间,她依旧用余光注意着林铮,后者再次起身向她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坐了下去。
等到上午最后一节课前的那个课间,苏妍只用了半分钟就讲完了最后一点东西。
狄清连连道谢,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她则把那两张活页纸拿到桌面上来,用笔记本遮住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娟秀字迹,只等林铮过来,就递给他。
但林铮并没有过来。他干脆连起身或者回头看一眼都没有,只是埋头写着什么,然后在上课前的最后一刻和林婉说了两句话。
他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苏妍心中忐忑,惴惴不安地上完了最后一节课。虽然她从来就有着上课不听讲的特权,但次还是未免有些太过心不在焉了。
放学后,林铮径直朝她这边走了过来。林婉慢悠悠地收拾着,他则向苏妍这边走了过来。
“你数学学案最后一题做出来了吗?”苏妍抬起头来,有点期待地问,右手隐蔽地伸向笔记本下面,揪住了纸角。
“当然做出来了啊。”林铮的表情很是得意,他觉得今天自己思维异常活跃。“那又不难。”
“哦。”苏妍面色如常。
林铮一边沉浸在自己的成就中,一边等着苏妍收拾东西,浑没注意到她低垂下的眼神中隐隐带着怎样的神色。
很快,苏妍收拾好了书包。
他自然地接了过来,和苏妍肩并肩向门外走去。
“嫂子,”林婉在门口迎上他们,主动搭腔道,“数学最后一题你看了没?”
“看了呀。”苏妍心中一喜,忙接口道:“那个要用到极点极线的知识。”
“我也感觉应该是有个什么东西的。”
“是的。”苏妍点头不迭,“林铮……”
她伸出手来,林铮忙把她的书包递了上去。苏妍拉开拉链,从卷子夹里掏出两张活页纸。
“看!”她像考试头一次得了一百分的小孩子一样表功到,开心的神色要从俏脸上溢出:“极点极线还是很重要的。我把关键的东西都写下来啦!给……”
林婉赶忙打开卷子夹,把写得满满当当的活页纸珍而重之地塞了进去。
中午的放学时间并不长,她又不可能有苏妍那种恐怖的读写速度,因此每天回家时只是顺手拿一个夹子。
林铮因为还要做饭,中午更是什么学习的东西都不拿。
“那就多谢嫂子啦。”林婉一边说着,一边借此掩护,狠狠地掐了林铮胳膊一下。
苏妍把书包重新拉好,林铮放下胳膊,顺便甩了甩另一边,表示对林婉暴行的抗议。
但他想林婉也许确实说得有点儿道理,苏妍既然都提前写好了这么多,自己哪怕匀出半分钟去问一下,她肯定也来得及把东西递过来。
想到这里,他解释起来:“正好,刚才我本来想去找你问问这个的,见你在给狄清讲题,就没过去。后来老汪留了时间自习,也就自己推出来了。”
“嗯……”苏妍低下头望着自己的鞋尖,连擦肩而过、和自己打招呼的几个人都没注意到。
“就……你知道的,”苏妍不安地偷眼看了他一下,“狄清只要考到一本线就能上清大或者析大。他也真的挺努力的,而且差得也不多。他学起来真的也不算慢,我就想多帮帮他嘛……”
上午被林婉念叨了几节课后,我本能地觉得自己是理亏的那一方。所以,当苏妍用忐忑不安的语气自辩起来后,我反而被彻底整不会了。
如果不是林婉再三强调、苏妍的反应也不像是很不在意这件事的话,我怎么可能想得到,连这种鸡毛蒜皮都要算做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呢?
遑论我和苏妍的行为,其实都没有什么错吧?
就算不说我,苏妍对狄清,也并没有超出她对其他人的热情程度去。
花二十多分钟讲一个知识点,比起她之前帮人整理大段笔记和习题的大工程来说,委实不值一提。
“我知道的。”我赶忙安慰道。“我就是害怕我过去狄清不自在,这才让你俩专心讲题的。”
林婉在我右边轻轻叹了口气,苏妍也又偷看了我一眼,目光怯生生的。我真不知道自己又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东西。
“没事的。”她停顿了几秒钟,说道。“你要是过去了,我肯定优先给你讲啊。”
“我又不着急。”我没法跟苏妍说,在林婉的帮助下,可能很快我就能恢复到一个极佳的学习状态。
那种情况下,班里如果非得摘出来一个人、禁止他或她去向苏妍请教问题的话,那我本人大概能有六到七成把握选上。
苏妍的乐于助人是刻在骨子里的,她本能地无法拒绝别人的求助、甚至不能做到不去全心全意地帮助他人。
我不希望她因为我吃醋或者怎么着,就对此左右为难;作为一个男朋友,尤其是苏神的男朋友,这么干也太丢份了。
“别人问你,肯定比我着急呗。”我安慰道,“我就算不问也不一定自己琢磨不出来啊,是不是?要对我有信心哦。”
我自以为温和地朝她笑道。
如今老汪的阴谋——阳谋已经暴露,他的居心恐怕快要路人皆知了。
越是这种情况,我就越不能由着他在我和苏妍之间播撒不信任的种子。
我怎么会不相信苏妍呢?
苏妍可能被我劝好了一些。
虽然她的面色还不是很好,不过鉴于此时我们已经走到校门口,苏妍母亲的目光正像她实验室里的高能粒子束一样激射过来,她恐怕也不敢露出欢欣鼓舞的表情。
我们像是被石头炸开的水花一样,分别往两个方向抱头鼠窜地分离。
苏妍乖巧地走向她母亲。
我则一如既往地躲在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的林婉身后,做贼似的离开了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