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美人兮

郑旭安在小翠房中只逗留了近两个时辰。

本朝律例在京八品及以上的官员是严禁留宿于娼馆的。

虽然捕头只是个十品的小官,不受此限,而大多数的官对此亦只是阳奉阴违,郑旭安仍是比较自律的。

回到衙门,发现宋平已把命人抄下了那墙上血蝴蝶的图样并绘在数片纸上放于他的公案中央。

郑旭安把纸片捡予起来凝望了好一会,只觉得纸上的血蝴蝶栩栩如生,连那一对触角也似是会动的,仿佛对他及出不屑的冷笑。

郑旭安看得一阵莫名的烦躁,就把其中一片收入袖袋中,再吩咐宋平把其馀的制成官府告示遍贴城内。

之后,就回他在豆腐胡同的小屋,连晚饭也没吃就抱头大睡了。

睡梦中却不断出现两个女子的身影,其中一人是小翠,这不足为奇。

虽然谈不上爱上了,郑旭安早已最少把她认定是在这京师中的亲人。

另一人却令他大为惊讶,那人竟是只见过一次的孟美琴!

梦中的孟美琴淡扫蛾眉,如同她在王府时同样清丽。

身上穿的仍是那一袭淡绿色衣裙,襟上镶缀了些珠子,可以看出裙的质料上佳却似乎有些过于厚重。

虽然已近深秋,似乎也未至需要如此。

但当日见孟美琴时,已发现她脸色显得有点苍白,体质可能较弱怕冷,这也不足为奇了。

梦很短,两名女子都只是匆匆在脑海中掠过即逝,之后,郑旭安就因疲倦进入沉沉睡乡之中。

孟美琴的婢女春宁是在第三天带着她家小姐的便笺来找郑旭安的。

-恳请来寒舍一叙,有事相告。

字迹一如其人,清秀工整。

孟旭安觉得可能是她向父亲打探有关血蝴蝶的事有了结果,于是就随春宁前往平阳里。

孟家坐落在平阳里头,相距孟氏钱庄只数步之遥。

孟美琴在便笺中谦称寒舍,其实是一座偌大的院宅,大门上方饰有精雕的垂花,门的左右方置了与大门气派不甚协调的方型上马石。

这也好理解。

营商的孟家是不容在门前置放代表文官的书箱或武官的战鼓形上马石的,进了大门,绕过了影壁,内里另有天地。

花木扶疏,迭石有致,空气中弥漫一阵清淡芬芳。

“是在西厢那边的桂树,那些桂子已落下了不少,比先前淡了些了”春宁边引路边解说道。

穿过了回廊,来到一小园。郑旭安已看到端坐园中抚琴的孟美琴。

琴音如清泉般流淌,直入心靡。

郑旭安觉得不好打扰,就向春宁示意停下脚步。

一曲既终,郑旭安已被琴音迷着了。

孟美琴这时也已发现郑旭安已进了园子,带着微笑走近来施了一礼。

“孟小姐弹得一手好琴。”

“哪里?学艺不精,有污先生尊听。”

郑旭安一笑,道:“孟小姐过谦了,一般操琴的都只会选《阳关三迭》,又或《高山》《流水》等曲子,小姐选的却是《听泉吟》,而琴音能如此高雅深远,更是凤毛麟角,岂会是学艺不精?这琴是以雷击木所作?”

孟美琴目光一亮,道:“看来,先生也是爱琴之人……”这时,孟美琴微微苍白的花靥飞红,似是已发觉自己名字中亦有一个『琴』字,如此一说,听来仿佛是话中有话了。

郑旭安也注意到了,只是装作没事,把话题岔开。

“小姐约郑某来此,说有事相告,未知是什么事?”

孟美琴点点头,道:“先生请先随我来。”

接着,主仆两人就引领郑旭安到一小屋。屋门是开敞的,可清楚看见到有竹榻与书案,应是孟美琴平时抚琴后歇息的地方。

孟美琴目郑旭安有些犹豫,笑笑说:“无妨。”就和春宁先走进去。

郑旭安只好跟随。

细看之下,更觉屋中十分雅致:竹榻旁小茶几的金猊里焚着不知名的香,芬芳直入心脾,把郑旭安心中的抑闷一扫而空;屋子一边是放了不少典藉的书架,书架之前的案头一尘不染,文房四宝与宣纸俱备。

郑旭安不由想起小翠。

放眼四看中,见到在一墙有一挂轴,中有五绝一首,字迹秀丽,却又不似便笺上孟美琴的字。

郑旭安把诗低声念出:“岂患焚身焰,宁将炽爱倾。不教遗恨怨,振翅向光明。”

孟美琴见他看得出神,就说:“这是家母所作。据家父说,母亲妊娠期间,梦见有蛾入怀,起而有此作。家母体弱,又多年不孕。到后来怀上我,大夫说风险甚大。家母却坚持把我诞下,结果……”说到这里,一颗泪珠自脸上滑落。

过了一会,又道:“家母产中血崩,临终时要父亲答应要善待我。后来父亲就为我取了乳名『小蛾』,并把他妻子唯一遗作裱起来留念。我是个不孝女,本不应来这世上的。”说罢,又啜泣起来。

郑旭安有一股想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又不敢做次,只能呆立在那里。

未几,孟美琴终于收起了啜泣,随即向郑旭安致歉道:“美琴失仪了,郑捕头见笑。”

“岂会?小姐不必介怀。”突然间,郑旭安发觉孟美琴的侧面竟与他的亡妻有几分相似!

不但是相貌,神情,甚至声调也令他联想到淑芬。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擦了擦再看,这一看,就又发现孟美琴的星眸那几分哀怨中竟像脉脉含情,他顿时觉得心跳加快,似有把持不住的势头。

-美人兮,玉佩琼琚,吾梦见之。

前夜,他确梦见孟美琴……

这时,孟美琴已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了,似刀削的肩,隆起的乳,深邃的乳沟……杏色肚兜飘落,玉峰挺拔,岭上双梅正怒绽,修长的腿已勾上他的腰……

他大惊,猛力摇头。

“郑捕头……”

一个衣着整齐的孟美琴立在面前,双手奉上一件金属物体。

他定睛一看,是一枚蝴蝶镖!

“这是家父出重金征得应是当年那凶徒用的暗器,我想这可能对郑捕头破案有帮助。”

郑旭安把镖捡起细看。

这蝴蝶镖做形特别,长约三寸,缕金,极轻,极薄,一对触须甚尖锐足以杀人,蝶腹下更另藏有可弹出之暗刺,令人防不胜防。

郑旭安可以想像到如有高手用作暗器连环打出时的威力,绝对不好应付。

“令尊是从何处获得此物?”

“家父经营钱庄,不免会要和一些江湖中人打上交道。至于确实来源,恕无可奉告。郑捕头可自行判断是否有用。美琴也只是略尽绵力,希望可为怜月妹妹报仇雪恨。”

“那么,郑某就谢过孟小姐了。”说毕把蝴蝶镖收起就向孟美琴告辞。

孟美琴也没有强留,只亲自把他送出孟家。

在回府衙路上,郑旭安仍不断回想到孟美琴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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