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露薇很快明白，贺青砚所说的“欺负”，究竟如何实现的。
近些日子她不再住校，也不再回姑姑或冯家的任何一个房子。虽然没有明确的环节，所有人都默认她的归属，在贺青砚的房子和他的所属范围里。
冯露薇最常做的事，是坐在窗台背书，期末考试周来了，本学期的知识点她压根没仔细看过。书页铺着窗框裁切后的光，冯露薇闭上眼默背，睁眼时看见手机屏幕闪烁，竟然是周琳来电。
手机反过来朝桌面轻轻一磕，冯露薇拒接电话，没什幺比背不下知识点更让她烦躁的。
夕阳西沉时，她慢悠悠把手机重新打开，竟然有十个未接来电，周琳与冯炳两个人轮流拨打，他们的焦急几乎溢出屏幕。
屏幕一亮，周琳再度来电，看起来她要不止不休。冯露薇皱了下眉，她与周琳的关系从未亲密到能通电话，这是她们有史以来第一次通电话。
也许开场白能谦逊温和些，冯露薇断定，周琳急切是因为有事相求。
电话那头传来周琳提高的音调，像冬日化雪砸下的冰棱，噼里啪啦吵冯露薇的耳朵。
“为什幺不接电话？”周琳来势汹汹。
冯露薇安静地翻白眼，才问：“有什幺事？”
“宴会都结束了。”周琳这样说，让冯露薇迷惑了一会儿。
“关我什幺事？”冯露薇把手机拿开一些，提醒她，“你没打错电话？”
“别在我面前拿乔，非得我求你？”周琳咬牙切齿，电波摩擦的动静，没有削弱她隐忍的愤怒，以及身为长辈强烈的屈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幺。”冯露薇顿了一下，觉得荒唐可笑，轻嘲道，“但你确实可以求我。”
她话说完，耳边维持长久沉默，比窗外夜空延伸更远，接着“嘟”一声通话结束。
要入睡时，贺青砚略有疲惫地走进来，俯下身子抱她。冯露薇的肩背被托起，她从浅眠中醒来，月亮在窗棂一角，弯钩似的抖动。
“我以为你去了，回来一问才知道你没出门。”贺青砚慢条斯理顺她的头发。
“去哪里？”冯露薇懵懵懂懂，今天的人怎幺都与她打哑谜。
“他们没跟你说？”贺青砚愣住，有些不悦浮现，又压下来，“一个小宴会罢了，我跟主办东家提了要求，冯家的唯一入场券是你，没有你出席，他们都进不去。”
冯露薇听得迷迷糊糊，以为自己还没睡醒，慢吞吞“啊”了一声，擡头看贺青砚的眼睛，“怪不得周琳说求我。”
“原来是求你了。”贺青砚轻笑一声，心情稍微好些。
“那根本不算求。”
“嗯。”贺青砚没有别的反应，扶她再度躺下，像哄睡的语气，“那就让她多求几次，直到你满意为止。”
冯露薇刚从上一场睡眠里出来，很快因他的怀抱进入新的梦境。云层柔软，她被一双手托起，冯家人在地面上追，他们缩小成针头也挑不开的小点儿，求她高高在上伸出一只手，带他们上青云。
贺青砚的声音徘徊在她耳畔：“借用我欺负他们。”
夜深人静，冯露薇猝然醒来，大脑终于完全清醒，原来这是贺青砚递给她的刀子。
她知道这种复仇方式，根本不属于真正的复仇，她没有依靠自己的力量，哪怕狠狠扇一巴掌出去，她依仗的是一个男人因爱给出的特权，但冯露薇没理由说“不”，她想先当一次爽文女主。
过了三天，周琳又来电话，梧桐树叶正在风中打旋儿，冯露薇思绪万千，听见继母恳求的声音：“你就帮我这个忙。”
周琳几乎要被颐市的上流社会剔除，市委副书记的私下指示，没有人会不看重。
“威胁我吗？”冯露薇隔着电话，语气悠悠提起，拨弄她桌面的钢笔。
玻璃台面上，钢笔咕噜噜地转，周琳深吸一口气，“我求求你了，好孩子，就当为了这个家。”
“好处呢？”冯露薇平静地问。
“什幺？”周琳愕然数秒，“我……带你去买……”
“这叫什幺好处？”冯露薇轻轻笑着，发梢在她肩头抖动，她冷然抛出重磅炸弹，“不如分猪肉吧，冯太太，我要股份。”
耳边是预料中的死寂，冯露薇的声音划开沉默，“我要的不多，比需冯智麟高三个点的股份。”
“你……”周琳又变得咬牙切齿。
“考虑清楚再说话，冯太太。”冯露薇并不着急，她从贺青砚身上学会，与人谈判最重要的是平静，“否则，宴会被拒这种事，可能只是开胃前菜。”
客观上，冯露薇认为她的要求也不高。冯智麟持股3%，冯炳与周琳持股共20%，她的姑姑冯毓伊16%，而她仅索要一家三口的6%，多便宜的买卖，换来颐市的通行证，她猜想冯炳会同意这个交易。
又等了一周，周琳大概已经精疲力竭，她以往的人际关系都行不通，外界隐约有传闻，冯家得罪了贺青砚，因此联姻迟迟未有动静，冯家女主人也三番五次被商界太太们拒之门外。
冯炳坐不住了，亲自带了一份协议上门，由他、周琳、冯毓伊各转赠2%所持股份。
协议装在牛皮纸袋里，冯炳神色复杂，因为冯露薇身后坐着贺青砚，正偏头看书桌前的小姑娘，一边拿出签字笔递给她。
“小冯总请签字。”他轻声逗她，复擡头替她解释，“没拿过的东西，都想拿在手里玩一玩，不过没事，股份转来转去，都是在你们一家人手里，不是吗？”
冯炳像个外人坐在对面，攥着手里的印章，空间把他们分成两部分，落地灯杆的阴影画出一道直线，从他与女儿之间切过去，协议被写得沙沙响动，几秒后送回来。
尘埃落定了吗？冯炳没有松口气的庆幸，他看着眼前二人，冯露薇生得一张湿润艳丽的脸，贺青砚则像她的磐石，承接她的芬芳、她的凋零。
功利主义的角度来看，冯炳应该兴奋，他从高官眼里看到一丝真情意。但他很难开心，因为冯露薇对冯家，毫无真情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