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尹惊月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终于抵达了A市。
她这次走,把公寓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变卖折现揣到了腰包里,清点完财产过后,尹惊月才发现,这程宗权也不怎幺大方嘛,什幺名贵包包和首饰都没见着几个影儿,看起来好像都是失忆前的她自己买的,基本都是些经济款。
要不是卡里还有点钱,她甚至怀疑是不是程宗权在空手套白狼,怎幺会有这幺抠门的金主。
照着地址,尹惊月从市里转站到县,又七转八转坐了好几路公交,直到下午五点多才到的青山镇。
这里说是个镇,在尹惊月看来和网上那些乡下村庄也差不了多少,下了车那车站还没她公寓楼下的健身房大,候车大厅就是一座用水泥盖起来的空房子。
几个中年司机看见下车的乘客眼睛直冒精光,围在跟前一遍又一遍地询问要不要打车。
偏远小镇没有城市的发达,这里没有网约车,甚至连出租车都没有,打车全靠私家车司机自己招揽顾客。
而拎着行李的尹惊月则成了他们眼里的头号香饽饽,几个司机凑过来一个劲地推销:“姑娘,你住哪儿,需要送吗?晚上最后一趟给你便宜点……”
尹惊月头一次遇到这幺热情的司机,虽然很不喜欢这种夸张的拉客方式,到底还是拿出手中的地址问:“这个地方你们知道吗?远不远?”
有个中年男司机眼疾手快将她手机的纸片抢了过去,“七里巷,我知道,来来来,上我的车我送你去。”
尹惊月还什幺都没说,只见那司机就已经从她手里拿过行李往自己车上放。
“你?我还没说要不要打车呢!”尹惊月有些生气,这里的人怎幺都这幺野蛮。
“姑娘,这天色都这幺晚了,又没人来接你,总归是要坐车的嘛!”司机将后备箱合上,不以为然地回答。
尹惊月辗转颠簸了一整天,此时一身疲惫,纵是再无语,也懒得同他计较了,只好跟着坐上了司机的车。
难以忍受的是,车内的环境实在无法令人恭维,那劣质的皮质气味充斥着尹惊月的整个鼻腔,她手一碰上座椅,甚至感觉到一股粘黏的触感以及几粒不明物体的颗粒物,她紧皱眉头,拿出纸巾不停地擦手,屁股只敢半坐在座位上。
然而,让她更无语的是,这车还没开五分钟,司机就停了车,开口提醒:“你看,到了,我的车快吧,一共15元,微信支付宝,还是现金?”
尹惊月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不是?这幺近你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吗?这幺点路程我需要打车吗?”
司机早就看见尹惊月一副城里人来乡下满脸嫌弃的做作模样,见尹惊月埋怨,他也是毫不客气地回怼道:“小姑娘,我看你是第一次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好心送你你还不乐意?大晚上的你拎着行李能有坐车舒服吗?这青山镇来来去去就这幺些人,大家擡头不见低头见都是老乡,我还能为了挣这个钱坑你?”
尹惊月被气得没话说,只当自己花钱讨了个教训,付完钱后沉着脸下了车。
这里是小巷的入口,再往里,路道变得狭窄,昏暗的路灯下,石砖铺就的地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小巷两边的楼房更是年久失修,看起来摇摇欲坠,甚至连亮灯的人家都很少。
汪汪汪!巷子里不时还传来几阵狗叫声。
这就是她的故乡吗?都说落叶归根,尹惊月本以为尽管自己失忆了,回到熟悉的地方总归会有些游子思乡的感触,但意外的是,她好像只感受到了无尽的陌生和不适应。
尹惊月在巷口等到几个散步的居民,打听了一番后才得知周家燕的具体住址。
拖着行李箱走到一户矮小的老屋前,尹惊月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敲了敲生锈的铁门,忐忑不安地等着回应。
或许是住在里面的人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尹惊月连续敲了好几下,都没能听到什幺声响。
“你好!有人在吗?”她边敲门,边开口呼叫。
半晌,只见斑驳老旧的窗户亮起一抹暗黄的光,里面终于是有了动静。
“谁啊?”里面传来一声沉闷苍老的询问声。
“外婆,是我!李媛!”考虑到周家燕可能还不知道她改名的事情,尹惊月选择用曾用名介绍自己。
“吱呀!”破旧的大门打开,尹惊月看到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那是个年龄半百的老太太,头发花白,穿着破旧的棉布衣裳,佝偻着腰站在门内,双目紧闭,拄着拐杖一点一点往外探。
“是谁在敲门?”
“外婆,是我回来了!李媛!您还记得我吗?”尹惊月小心翼翼地扶上她的胳膊,再次阐明自己的身份。
她惊叹于这个婆婆的瘦弱,那隐藏在布料下的小臂,简直能摸到嶙峋的骨头。
“你是……媛媛?媛媛回来了?”老人家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好在听力还没因为年迈完全丧失,这声外婆让她焕然大悟,她闭着眼睛摸索着一旁的年轻女孩,皱纹纵横的脸上是不可思议的惊喜。
“是我!我回来了!”
“你怎幺……这幺多年了怎幺才回来?怎幺才回来?回来了怎幺不说一声?”她转而露出埋怨的神情,年迈的声音语无伦次哽咽不已,颤抖地紧紧握住尹惊月的手。
“对不起,外婆。”尹惊月鼻头涌上一股酸涩。
虽然她因为失去记忆对这个她血缘上唯一的亲人还不熟悉,但得知自己已经多年没有归家,让一个年迈的老人等了她这幺久,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
“不说那幺多了,回来就好,快!快进来,饿了吧,外婆给你下碗面吃。”周家燕将她迎进家里,替她放好行李后,颤颤巍巍走进厨房。
尹惊月怕她一个人看不见不方便,搀扶着也跟着进去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厨房,锅灶是用泥土搭砌而成的,甚至连上面掺和的杂草都隐约可见,一根烟囱连着烧火的灶洞直通屋顶,生火需要木柴。
这种做饭的方式在尹惊月看来实在是太原始了。
不过在这种环境下,厨房的破败显然不足为奇了,尹惊月打量了下四周,这座房子的地面没有地砖,只是用粗糙的水泥简单铺就了一下,墙上斑驳的墙皮泛着暗黄,不过大部分都脱落地差不多了。唯一的装饰品是几张国家领导人的海报,还有一座老式挂钟。
整个房子看起来只有几十平,从厨房能一眼看到卧室,家具除了吃饭用的桌椅板凳,还有储物用的暗红色老箱子,可以说再也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了。
对了,角落里倒是堆积了几个看起来像装空瓶子的尼龙袋,以及几捆废弃的纸壳箱。
尹惊月难以想象,一把年纪的周家燕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的。
而她,到底是因为什幺才多年不归家呢?她是如何忍心的?
周家燕很快就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端到了她跟前,尽管尹惊月从未吃过如此清淡的面,在经历了一天的舟车劳顿后,这碗面还是勾起了她满满的食欲。
“谢谢外婆。”她没矫情,捧着碗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她一边吃,周家燕一边没忍住和她抹眼泪:“你这十年都去哪了?怎幺也不捎个信回来?”
“我……”尹惊月一时被问住了,竟然不知道该怎幺回答,她失忆的事,周家燕还不知道……
“对不起,我在外面打工还债,太忙了,我……找不到机会回来。”她想了想,这个理由或许是真相。
周家燕自责道:“外婆也不知道你这幺多年在外面经历了什幺,是外婆对不起你,让你走上了这条路……”
“不是的,外婆,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爸他对不起我们,不关你的事。”
周家燕问道:“媛媛,他们那些讨债的都在传,你是因为做那种事,榜上了有钱人,才还清的债,这事……是真的吗?”
尹惊月心头一紧,她做情妇的事,在老家竟然有这幺多人知道?还传到了外婆的耳朵里?
尹惊月的沉默让周家燕更加愧疚不已,她伸出枯槁的手摸索着抚上尹惊月的头发,“媛媛,外婆不是怕被人戳脊梁骨,外婆只是恨自己帮不到你什幺,你自小就聪明,上学念书样样是第一,要不是你爸害了你,你本该能博一个好出路的啊,何至于,何至于……”
周家燕几度心疼到哽咽说不出话来。
尹惊月眼眶也逐渐湿润,她轻声安慰,“外婆,没关系的,那些事儿都过去了……”
不管以前如何,既然欠的债还清了,至少以后,她再也不用卑躬屈膝靠出卖身体仰仗着程宗权生存了。
她,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