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过于贫瘠的土壤没能培育出丰富花哨的语言文化,艾瑟兰姆公主如果是地球的皇族应该会得到“百合花之君”、“怒放的金雀花”一类的名号吧,虽然那位的内里并不是鲜花这类脆弱易折之物可比拟,“火星公主”也更符合她的权柄,但果然,还是以植物来形容会更衬她那豪奢的美貌。
这种想法的产生应该是受某位最近沉迷于园艺的熟人影响。虽然此刻公主已不再是公主,而是作为火星的女王在地球上奔走了六年。地大物博的地球住民们也在这六年的接触后,为她冠上了不会登上台面的称号——
“荆棘女王”
*
土曜日
门铃响起,规规矩矩的两声。伊奈帆把擦干的玻璃杯放入橱柜往门口走去。周末来找他的好事者多半是丢卡利翁的同伴们,但经历过战争的人再也放不下戒心,他从猫眼望去,一个陌生的褐发女子正站在门口,迟疑着是否要再按一次门铃。
“有什幺事吗?”维持着大门紧闭,伊奈帆对着对讲机问道。
“好久不见,伊奈帆先生。”
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只有在梦里或电视上才会复现。伊奈帆瞳孔微缩,他打开房门确认周围后马上将女子拉入屋中,并迅速关上门。
女子被突然的拉拽打乱了呼吸,却顺从了他有些粗暴的动作。
“女王陛下。”
面前的女子笑着理了理蓬起的鬓发:“您认出我了呀。虽然这是基于‘瑟拉姆’的外观按照年龄进行修整的设计,但样子变了不少,居然还是被您一眼识破了。”
“陛下,发生什幺事了吗?”
背后的电视机里另一个她正出访距此千里外的国家,面前的女子与画中人相差甚远,光学迷彩改变了外貌,也掩盖了她的身体状况。
如果还装着分析机的话……
不应出现的假设在伊奈帆脑海中浮起又消散。
艾瑟兰姆轻轻摇头:“没有什幺事,感谢您的关心。我只是,突然想休假了。”
*
“埃德露丽泽下个月就要举办婚礼了,她的婚约者来向我请假时我突然意识到,我从来没有过假期啊。”
艾瑟兰姆细细啜饮端上来的麦茶,她已解除了迷彩,有如绸缎似的金色秀发披散下来,簇拥着那张长开后多了严厉却仍明艳得不可方物的脸,
“冲动之下就一个人跑了出来。但其实我也不知道怎样才是合适的度假方式。如果是您的话一定能给我一些有趣的建议,想到这里,虽然未经通告我还是前来拜访,可以包容我这一时的任性吗?”
艾瑟拉姆用上目线看向伊奈帆,翠绿眼眸中留存着少女的天真,让人不自觉就想接受她所有唐突的要求。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这位陛下真的很擅长麻烦人。
“适当的休息也很重要,但您有和身边的人报备吗?”
“留了纸条哦,让他们在接下来的一周不要试图找我。”
何等古典的方法,而且不可能真的照做吧。
伊奈帆双手交握,坐在艾瑟兰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用一秒进行了思考:“您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吗?”
“想去的地方的话是有的,不过打算后天再动身。这两天可以麻烦伊奈帆先生吗?”艾瑟拉姆眨眨眼。
“……您打算住在这吗?”
点头。
“您有带行李吗?”
艾瑟拉姆看着他,浅笑不语。
想也没有。落难时都带着侍女的公主殿下,在成为女王后更不会知道何为行李。
伊奈帆看了眼手机上的时刻,从沙发背上拿起外套:“如果陛下还走得动的话,我们先去购物吧。”
“请还是叫我瑟拉姆吧。”
*
大学毕业后他搬出了和雪姐一起生活的家,独自租下了目前这间单人公寓。房子太小,时常来看他的雪姐也不会留宿,要招待女王陛下自然得做不少补充。虽然也考虑过线上订购所有必需品,但看着瑟拉姆兴奋地张望街道景致,果然出门才是正解,伊奈帆心中暗自计量。
经过六年的重建这座中心城市已恢复如初,甚至因为Aldnoah能源的投入使用而发展得更好了。两人直接步行到了伊奈帆住所附近一个规模颇大的百货,洗漱用品家中还有一套,食材昨天就采购完成,那需要的就是换洗衣服……
瑟拉姆站在琳琅满目的衣物间歪着头:“我自己挑吗?”
伊奈帆正在用手机回教授的邮件,视线不得不挪到她身上:“瑟拉姆小姐没有自己买衣服的经验吗,可以询问那边的导购。”
“我想知道伊奈帆先生喜欢什幺样的呢。”
伊奈帆收起手机,方才开口:“这里是内衣店。”
“有什幺问题吗?”
旁边蠢动的导购手心都捏了一把汗,摸不清这对情侣是什幺路数,吵架?男方看上去十分冷淡,女方却又太过平静。
“瑟拉姆小姐……”
“嗯,我知道哦,让异性为自己挑衣服有希望对方亲手脱下的意思呢。”瑟拉姆的笑容中竟有细若丝缕的得意洋洋,她也学会了不少无用却有趣的地球知识。
“……”
“伊奈帆先生居然也有回答不上的事。”瑟拉姆笑着走向导购,揭过了这个话题,“你好,可以帮我拿一件……”
她是什幺意思呢?伊奈帆走到店外扶着栏杆,低头看向商场中庭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果她不是别人的妻子,他又会怎幺回答呢?
没有这个假设。他按灭脑中的念头,拿出手机开始搜索附近的餐厅。
但女王自有她的想法。
“我想吃伊奈帆先生做的菜。”艾瑟拉姆用叉子挑起蛋糕上的樱桃,塞入口中,咽下后慢条斯理地继续道,“可惜战时一直没机会,听说您很擅长料理。”
他们此刻坐在路边咖啡厅的遮阳伞下,阳光很好,照着女王慵懒又漫不经心的撒娇。
若按浏览器上的攻略,享受完这杯榛果拿铁后他们应该找一个游乐园或海洋馆之类人群聚集的约会圣地,在尽量避免独处的情况下消磨掉这个珍贵的午后,再走入一家典雅的西餐厅耗尽剩下的晚间时光。
“您是说现在就回去吗?”伊奈帆看了看手机,他今日一直在关注时间,大概像个不耐烦的恋人。
“嗯,您还有事吧。”艾瑟兰姆自然能感受到他不着痕迹的焦虑,“我不会耽误您重要事宜的,我只是想和您分享这个假期的一部分。”
“我并没有觉得您是麻烦。”
“就算是麻烦也无所谓,我只要在您身边就好,听说也有自宅约会这种选择,我们回去吧。”
艾瑟兰姆看上去并不是赌气,她依旧高高兴兴地吃完了那块巧克力蛋糕。
伊奈帆却不知该怎幺回答,他不是……不,他应该做什幺呢。
虽然守住了面上的平静,但从这个人出现后,他一直沉溺于茫然昏沉的海水中。
*
回到家中,换上刚买的居家服,伊奈帆拿着女王脱下的纯白裙装思考该如何清洗。
为了加深和平主义者的形象,火星女王的着装被统一成不耐脏的素雅色调,布料裁剪则取决于背后团队对日程安排的印象,只有昂贵是不变的。这套他见过,是女王上周去X国时穿的。
大概就是结束那场会谈后,女王心血来潮地定下了这个假期。
最终他还是把厚重的裙子塞入了洗衣机,不去想这是否会让纤维折损,伊奈帆在水流翻滚声中回到客厅。
顶着一头湿发的艾瑟拉姆正端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会弄湿沙发吧?”艾瑟兰姆理着自己的长发,脖子发酸。
为什幺这人在奇妙的地方学会了体贴?伊奈帆不得不回到盥洗室找出吹风机,示意女王坐到沙发上,他此刻既是房子的主人,又得充当她的仆从。
如云的金发在他指缝间变得干爽后轻飘飘逃走,伊奈帆的手从发根往下滑动,她的体温在接近头皮时不可抑制的沁入指尖,让他再度远离。
在这种抚弄下,艾瑟兰姆舒服得闭上眼,就差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声,这是个静谧温暖的午后。
“您会觉得无聊吗?”
“不会哦。假期不就是什幺都不做的时间吗?伊奈帆先生在这种时候又会做什幺呢?”
他的安排曾被雪姐和韵子吐槽根本不是度假,应该不值得作为参考。
伊奈帆还在沉思,女王想起什幺似的一拍掌,给出了下一个指示:“啊,刚才在商场中我看到了很大幅的海报,贴在门口的那个……”
“电影海报?”
“是的,伊奈帆先生,我想看那个。”
*
在伊奈帆再次换上外出服之前,艾瑟兰姆阻止了他,对自己的提议做出了更详细的解释。
并非是那部电影,而是两人一起看电影才是她想做的,这在家中就能实现。
直接点开评分榜让女王陛下自己选择,在夕阳都要沉下去的纠结之中,艾瑟兰姆终于点开了其中不起眼的一部:《罗马假日》
“这是个很老的电影。”
“是吗?我只是看标题猜想这或许能给我提供一些参考。火星没有这类娱乐,所以我也不知道什幺会比较有趣呢……”
“我也只看过故事概述。能流传到现在自有它的价值吧,也就是所谓经典,我想这不是个糟糕的选择。”
故事在小小的笔记本屏幕中上演,两人拥着毯子依偎在沙发上,一金一褐的两颗头凑到屏幕前。没多久,身旁的人突然倒在了他身上,伊奈帆扭头看去,艾瑟兰姆闭上了眼,显然已昏睡过去。
其实早就累了吧。他让艾瑟兰姆在沙发上躺得舒展,给她盖好毯子后,伊奈帆继续窝在沙发上看记者用蹩脚谎言逗得公主巧笑嫣兮。等谢幕表滚到最后一行,伊奈帆看看时间,轻声唤醒睡美人:“瑟拉姆小姐,到晚饭时间了。”
艾瑟兰姆迷迷糊糊坐起来:“好的。之后的安排是什幺?我不记得时间表了…”
她看到了只有白色暂停键的黑色屏幕,突然清醒过来,“……已经放完了吗?”
伊奈帆点头。
“真是不好意思!明明是我自己选的电影,可是黑白的画面似乎对我来说有点难看进去……”刚睡醒的艾瑟兰姆变得慌乱,捂住了脸,“我居然做出了如此失礼的行为。”
“不看黑白片的大有人在,而且好好休息才是您在假期最该做的事。”
“但我很想试试和您讨论观后感的,像那些走出电影院的人一样……明天!等我恢复了精力一定能看完!”
伊奈帆收起电脑,眼神避开了黑色屏幕上那个似乎在笑的倒影,穿上围裙钻进厨房准备晚餐去了。有下午茶时那块热量不低的蛋糕垫底,晚饭他只煮了加了大量蔬菜和肉卷的乌冬面,但这种简单的料理也得到了艾瑟兰姆的频频赞美。
等吃罢洗漱完,寝室分配的问题终于被摆上了台面。
这个属于他的小空间里只有一张床,伊奈帆自然而然把这划归为女王的卧榻,领着她进了这个处处彰显着“界冢伊奈帆”的空间——他的卧室。
“我睡客厅沙发,您就在这里睡吧,寝具已经换好了。”
“不一起睡吗?”
“……您想要做什幺?”
“伊奈帆先生难道会做什幺吗?”
“不是这个问题……”
“我一直很向往和朋友的睡衣派对呢。”
朋友。如果守住这个词好像就不会越过一条危险的线。
“……那我在这打地铺。”
“谢谢您,”艾瑟拉姆抱着枕头转了个圈躺倒在床上,宝石般的眼睛抓着他不放,“但您真的不做什幺吗?”
当然不做。伊奈帆关上灯,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艾瑟兰姆的鼻息变得平缓而细腻。他闭上眼,发现自己的心跳随着她的呼吸起伏,这是一种如波浪摇曳的稳定节奏,入眠变成比预想中容易得多的事。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刚失去的清晨,已知的敲门声再度响起。他推开门,看到的是初次见面时褐发绿眼的少女,以同样的语气对他打招呼:
“好久不见,伊奈帆先生。”
他再次将她拉入屋内,却是拉入自己怀中。对我来说并不是好久不见,在新闻里,在研究课题里,在梦里,我一直看着你。
那我也一样。怀里的少女张开双臂,将身体严丝合缝地与他贴合在一起,当我看向无所不在的天空,我也看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