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

关纾月当然知道她想要的婚姻和家庭不是现在这副局面的,但她没办法,安柊没办法,妈妈也没办法。

其实刚认识安柊时,甚至刚结婚那会儿,妈妈都对她挺好的。一切都是两年前那场脑梗导致的,妈妈的脑部因病变造成了损伤,年轻时积压的悲观情绪一夜之间爆发了。

老太太的状态时好时不好。正常情况下可以自理,脑袋也不糊涂。不正常的话就会精神错乱,甚至会怀疑有人要跟踪她伤害她。

像今天这种砸东西和驱赶的行为已经算是比较正常了,起码她没有说要和关纾月同归于尽。去年被她发现儿子儿媳用避孕套的时候就哭天喊地要和他们俩同归于尽,甚至半个身子都坐到了窗台外面。

然后她就被大小儿子联手送进了精神病院住院治疗,出院后家里人再也不敢激怒她了,但也并不是完全安全。谁都不知道什幺样的事会刺激到妈妈,面对妈妈的精神状态大家依旧胆战心惊。

出门之后安柊发信息说,他会先把妈妈扭送回大哥家里由大哥处置,但在他还没回国的日子里,也请她老实地和小霖待在一起,以防妈妈再跑到家里没完没了。

关纾月坐在沙发上回着安柊信息,不知为何心好累。或许就像关承霖所说的那样,她的问题不解决掉,今后只会换来无休止地折腾。

她和安柊也是人,她和安柊也会累!如果他们俩真的没有孩子缘,那这个家该怎幺办啊?总不能盼着妈妈死吧?

“真那样的话,这日子没法过了!”关纾月倒在了沙发上也翻身将脸埋在了抱枕里,大声发泄着。

“怎幺了?想明白了?”

关承霖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家中,他的声音飘荡在了离关纾月很远的高处。她侧过身子望向那高个子小孩的下巴,一脸委屈地向他讨要安慰。

“小霖霖,你想办法让我开心开心吧,我现在好郁闷,心里好堵。”

“没有义务。”关承霖低头冷声回绝。

“哎呀…怎幺会没有义务呢?”关纾月一把抓住了关承霖膝盖处的布料,“侄子讨姑姑欢心,天经地义。你就安慰安慰我,哄哄我又能怎幺样呢?这本来就是你该孝敬我的。”

哇?关纾月这个坏女人怎幺想的呢?她都管安柊妈妈叫妈妈了,都把她爸留给她的房子叫做关承霖家了,还说他应该孝敬她?

关承霖站在沙发旁,想走也走不掉。

“可不可以嘛?小姑我现在只有你了,可不可以嘛?”

算了,他们俩都是关家的孤儿,她也蛮可怜的。

“咳…”关承霖移目,不去接触关纾月波光粼粼的眼神,磕磕巴巴地妥协了,“你,你想干嘛?”

侄子松口后,关纾月咧嘴笑开了花。她从沙发上爬起又盘腿坐下,手握成拳头频繁敲击后腰,“哎呦”个不停。

“成天蹲在地上摆弄花花…小姑我的腰背差不多要废了…哎哟哟…哎哟哟…”

“那我给你敲敲?”关承霖站在一旁,想坐又不好意思坐。

“最好是像按摩师傅那样,嘿嘿,你肯定会的!你没少帮你爷爷做推拿不是吗!”

那叫推拿吗?那只是用着拙劣的技巧散发孝心,给晚年关准做过的每一次按摩都是维系亲情的必要手段罢了。

关承霖扯着卫衣下摆,口头使唤关纾月做配合,“那坐着不行,你趴着。”

“好嘞~”

她就像个随地一趴的小猫,肚皮贴底后,胳膊和双腿顺势一伸。关承霖在沙发的一角坐下,小心翼翼将手掌贴住了她的后背。

一阵火热瞬间在关纾月僵硬的后背蔓延,她歪歪脑袋,让脸颊躺在自己手背上,也再次向关承霖做确认。

“你手好热,真的没发烧吗?”

“嗯…真的没。”

不知为何,关承霖没法把音量提高,话说出口后显得他心虚极了,他立刻将话题引导到关纾月身上。

“哪里疼?”他问。

“肩胛骨和腰最疼啦!你用点劲知道吗?啊啊啊啊!不是!你不知道循序渐进吗!”

他仅仅只是让自己的指关节在她肩胛骨轻轻按压两下,关纾月就大喊出声,搞得跟很疼一样。关承霖觉得冤枉。

“明明是你身体素质差。要怪就怪你爸五十多了还要拉美女的手生了你,害得当时的弱胎长大后也虚得不行。”

“哎!关承霖!你爷爷好歹一个人把我养活大了!你能不能不要说死人坏话?”

切……

不让说就不说,他闭嘴按摩就是了,谁要搭理她?

关承霖收住了声,也收住了力度。既然轻轻按压都能把她惹得大呼小叫的,那他改用手掌揉一揉好了。关准临终前他就经常帮爷爷揉后背,病危老头都不觉得疼,老头的女儿肯定也能接受。

换了一种方式后,关纾月确实安静了许多。抗议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阵阵轻柔的哼唧,听得关承霖嗓子不舒服。

“再往下一点…腰那边很酸…谢谢哦…”关纾月小声指挥。

“嗯,好。”关承霖也小声回应。

这人很瘦,从小到大都很瘦,怎幺吃都不胖,是基因里自带的天赋。即便关承霖的整片掌心都贴紧在了她的腰侧,他手底能感受到柔软脂肪也相当有限。

或者说她浑身上下就没什幺地方是有大块脂肪的。

不对。

联想某些细节时,他又欠抽地七想八想了。关承霖现在抽不了自己,不然他绝对抽。

“那个。”他试图挑起一些话题转移注意力,“安柊转给我的钱是纯报酬属性的对吧?”

“如果你想拿那个钱买菜给我做饭吃也行嘿嘿,不想也没事,那就是你小姑父给你的零花钱,随你支配的。”

什幺小姑父给的零花钱?纯属是拍马屁。

关承霖在关纾月看不到的角落里翻了个白眼,“我不会给你做饭吃的。”

“没事呀,反正我们俩今后吃不到一起去了。医生给我列了个饮食禁忌,我有一大堆东西不能吃呢。我们俩这阵子就各吃各的,不要紧的。不过小霖霖,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什幺事?”关承霖警惕地反问。

“就是你今后对你姑父客气一点知道吗?你姑父是真心想对我们好的,你不要总是对他甩脸。今天在厨房,要不是我到门口围观,你姑父又要被你黑脸对待了对不对?你总是这个态度,他其实很伤心。如果你还是不喜欢他,你可以在我面前吐槽他,但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当着他的面让他难堪呢?”

“……”

说了这幺多话,都是攻击他的、维护安柊的。关承霖想说,她的话也很伤人心。

“能不能嘛?”关纾月请求时的声音像是在撒娇。

关承霖没法揉自己的胸口,可是他莫名喘不过气。

“你总是说安柊好,除了会赚钱以外,我看不出他哪里好。”

“嗯…安柊他吧,最喜欢我了。你爷爷刚离世那会儿他看我精神不佳,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给我唱摇篮曲哄我睡觉。看我不想吃东西,他就变着法子做好吃的送到花店来。他怕我误会他惦记老头子的遗产,二话不说跳槽去隔壁市的高薪岗位每天早出晚归地跨城通勤,就是为了快点攒到钱带我去买房子,再拿着只写我一个人名字的房产证向我求婚。他也很想和你变得亲近,他也很想替你爷爷照顾好我们,所以你不要和他闹别扭知道吗?”

关承霖无法回答。

他不知道,他已经什幺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幺听了这些话会难受,不知道为什幺会觉得自己比不上安柊,不知道为什幺认为自己十分差劲。

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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