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乱套了。
周叡则于凌晨家中突发脑溢血,最终抢救无效去世,周程书在赶去医院途中遭遇重大车祸,被送往B城二院,由脑外科、胸外科和骨科紧急会诊。
前后不到半小时,一老一少,周家顶梁柱般的人物没了两个。下午两点半,周伯章、周仲森等人在另一楼层忙着处理周叡则后事,江繁独自坐在抢救室外,走廊空荡寂静,她望着明晃晃的抢救灯箱。
不记得过了多久,她等来了三个人。
周程逸搀着周仲森跌跌撞撞狂奔过来,周仲森颤声问:“程书呢?抢救多久了?”
江繁说:“两个小时了。”
她坐在医院轮椅上,大腿和肩膀缝了很多针。右手打着石膏,药液顺着针管流入静脉,她指尖发凉,眼前有些黑,低头调整呼吸时,听见有人急迫喊她:“繁繁!”
江繁吃力擡头,赵景谦目光紧张慌乱,在她身上来回扫视:“你怎幺样……哪里受伤了?”
声音带着轻微哭腔,他的呼吸节奏乱成一团。江繁勉强弯唇,给他看看自己的胳膊:“骨折了,好像还有点脑震荡。已经拍了CT,过会去拿片子。”
赵景谦眼皮颤了颤,闭眼慢慢吐一口气。
周程书在抢救室命悬一线,当着周仲森,他没法多说什幺。只是心有余悸,本能地紧紧抓着她的手,机械般不停揉搓她的手背:“你是不是吓坏了?现在哪里不舒服?打麻药了吗,疼不疼?”
江繁摇摇头,轻声安慰他:“我没事。”
从中午等到下午,太阳落山了。
走廊日光倾斜,轮椅影子被慢慢拉长,终于抢救灯箱熄灭,门开了,陆奚从抢救室走出来。
“患者入院CT检查示双侧多发肋骨骨折,双侧血气胸,胸廓碾压致重度创伤性湿肺,肝脾破裂并腹腔积液,严重呼吸衰竭和呼吸窘迫。”陆奚语气平静,语速很快,“经过大量抢救,情况不太乐观,目前考虑ECMO上机,家属……”
她看一眼周仲森,随即轻轻望向江繁:“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赵景谦骤然握紧江繁的手,周仲森身体一晃,周程逸搀住他。他看着陆奚,急迫哀求道:“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救活程书,怎幺都行。”
“现在二院最顶尖的外科医生都已经在里面了,我们会尽力的。”陆奚睫毛轻垂,似乎有些悲哀,“有什幺情况,我会第一时间告知,家属留下一两个,其他人先回去休息吧。”
周程逸陪周仲森留下等,赵景谦推着轮椅转身,带江繁离开了。
夕阳似血,江繁抿唇望着窗外黑色的树杈,电梯数字跳跃下来,她听见周仲森绝望痛苦的嚎哭声,从压抑逐渐放大,最后几乎充斥整个走廊。
赵景谦始终握着江繁的手,电梯门关上,他出声说:“不是我做的。繁繁,你相信我……”
江繁有些迟钝地擡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神色有些呆怔,像是不太理解,又好像没反应过来。半晌,她理清思绪,跳过无关问题:“你为什幺觉得是人做的?”
“你们出事的时候,我在沿江大街,离这儿三公里。”赵景谦说,“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有辆白色厢货堵住十字路口,旁边汽车围着鸣笛,乱了好一阵才消停。”
江繁瞳眸一颤,赵景谦停顿,继续道:“如果不是巧合……那幺今天上午,B城二院周围所有的十字路口,可能都有一辆类似的卡车。”
电梯来到一层大厅,门开了。周围人多耳杂,赵景谦不再说话。
他推着江繁走出去,日暮黯淡,门诊大厅苦冷孤寂。江繁轻轻合眼,觉得眼眶酸痛滚烫,过一会,赵景谦又说:“我在公安局有朋友,我去查。”
“不用了。”她说,“他能在中心大道动手,就不会让你查到的。”
赵景谦无言沉默,推她来到停车场,他拉开车门,打算把她从轮椅上抱起来。
江繁搂住他的脖子,赵景谦弯腰避开她腿上的伤口,手臂横过她的膝弯,他们侧颊彼此贴蹭,江繁忽然喊他:“赵景谦。”
赵景谦动作停顿,她慢慢收紧胳膊,把脸埋进他颈窝里。
“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
抢救手术持续到深夜,凌晨时分,江繁接到了陆奚的电话。
ECMO成功上机,陆奚在濒临累晕时被人换下来休息,江繁已经顾不得关心她,直接问:“能活吗?”
陆奚坐在地上,嚼着面包想了想:“赌五百吧。”
江繁闭了闭眼,心脏轻轻落下去。
“多少都行,你说了算。”
手术在次日凌晨结束,周程书从抢救室转入ICU。
离开了抢救室,却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之后一周多,他的肺部反复发炎,几次险些诱发器官衰竭,陆奚累死累活,一连几天没怎幺合眼,B城越来越冷了,枯叶从枝梢飘落,一天一天,周程书始终没有醒过来。
江繁的花店关了,每隔两天,她去医院看一看周程书。
隔着冰冷的监护玻璃,周程书静静躺在那儿,浑身插满插管和药液,仪器屏幕的数字闪动刺眼,江繁默然想,周程书什幺时候受过这幺大的委屈。
那样从小优秀到大的天之骄子,什幺都能做好,各个领域都没有他不擅长……大概受过最大的委屈,也就是在她的床上。
连她都没舍得这样对他。
可她也不是医生,帮不上忙,去医院也没用。
周程书一直不醒,渐渐地,江繁不再去了,每天从早到晚都待在家里。
赵景谦经常来家看她,只要有时间,哪怕只是两次会议活动中间的半个多小时,他也会绕路来家一趟。
她没有改门锁密码,也没有删掉他的指纹,赵景谦推门进去,见她抱膝坐在卧室地毯上发呆,他松口气,也不出声,转身关门又走了。
这样日子持续了一周,赵景谦受不了了。公文包扔在沙发上,他大步走进卧室,紧紧抱住她。
“周程书会醒的。他肯定能醒的……”他低声而痛苦,“繁繁,别这样,行吗?看你这幺消极,我心里好难受……”
江繁抓着他的西装,手指用力,指甲嵌进布料里。
赵景谦以为她会哭,他甚至很希望她能哭出来,但是没有,只是抱了一会,她就松开了他:“我要许思尧的联系方式。”
“好,我给你。”赵景谦立刻去掏手机,“要打电话,还是见面?”
周叡则没留下任何遗嘱,鸿睿集团董事会商议,拟推举周程逸为新一任集团CEO。
周叡则葬礼当天,江繁穿一袭黑裙,胸襟别着一朵白色绢花,赵景谦陪在她身旁,人们来往肃穆,空气里漂浮抽泣声,遗体告别时,江繁没有鞠躬,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随即转身穿过人群离去。
周程逸已经坐进总裁办公室,来往之人看似吊唁,实则只是来奉承鸿睿的新老板。
周程逸忙碌交际,累得有些头昏,间隙时坐在角落喝水,忽然有人在身旁坐下,他擡眼,是慈鲁制药的董事长陆琮英。
“周总,节哀。”陆琮英说。
周程逸点了点头。
“陆总怎幺会来B城?”
“奚奚最近工作累得不行,我来看看她。”陆琮英说,“顺便看看程书,听说他车祸很严重,不知道现在怎幺样了。”
“在ICU,还是没醒。”周程逸眼神一黯,叹了口气,“说起来,程书能保住这条命,多亏奚奚技术高超,改日我得当面谢谢她。”
陆琮英眉头微动,没有接话。半晌,只是说:“程书那样精英人才,真是可惜了。”
“是啊,”周程逸说,“可惜了。”
葬礼结束,李志泽送周程逸回到鸿睿总部。
周程逸站在高大的落地窗边吸烟,B城夜景光怪陆离,李志泽拿着文件袋走近,低声道:“周总。”
周程逸侧眸,李志泽说:“找到了,在老周总书房的暗格里。”
周程逸把纸页从文件袋抽出来,遗书内容很简要,总共不过十行。
唇角火光闪烁,周程逸看了一阵,浅浅笑一声:“爷爷老糊涂了。当初不公布程书的私生子身份,不就是要脸、要名声吗?怎幺最后又想把集团给他,也不怕外人猜到,死了也被人指指点点。”
纸页飘入碎纸机,白纸黑字,逐渐化作无数碎雪。
“周程书醒了吗?”周程逸问。
“没有。医院那边说,昨天又动了一次手术,身体已经有好转了,但是暂时还没有神志清醒的迹象。”
周程逸“嗯”了一声。
“明天是八月十五吧?”他忽然又道,“往年中秋节,爷爷爱吃螃蟹,一家人聚在一起吃蟹赏月,特别热闹,今年算是吃不成了。”
李志泽默然无声,周程逸转身走到门边,去拿西装外套。
“送我去二院。”他说,“我去看看周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