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工作的地方是位于城市郊区的工业园,那附近有一片老式居民楼,一栋栋七八层高的房子,外墙老旧、电线横艮,单元门刷着亮蓝色油漆,楼道里杂乱地印着红色黑色的开锁广告。天黑了之后楼下很热闹,有人在路边卖炒面炒饭、各种小吃和饮品。
园区里也有宿舍,不过是六人间,为了方便,有些员工在这里租房子。
我第一次去到哥哥住的地方,哥哥推开靠里的门说:“喏,你的房间。”
房间算不上大,有床有书桌有衣柜,书桌上摆着一个兔子形状的台灯,床上已经提前套好了粉色卡通图案四件套。
我想起妈妈还在的时候,夜里因为爸爸要在外面跑出租,所以只能我照顾妈妈,我的小床就摆在妈妈的大床旁边。后来寄住在舅舅家,我住的房间很逼仄,除了床之外,就是很多摞起来的木柜子,暗红色、特别沉特别大,里面装着全家人过季的衣服、干活的工具、坏掉的电视和收音机。
我一直特别羡慕屈知宇,他的房间又大又亮,有书桌可以写作业,有电脑可以上网玩游戏,还有放满了漫画书和小说的架子。我一直想着,或许等我长大了工作了,我就会有属于自己的房间。
就在哥哥推开门的瞬间,我的愿望提前实现了。我站在房间门口往里看,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要说些什幺。以前我被爸爸责骂的时候会惊慌、打碎碗会惊慌、干活太慢被催会惊慌,但是不知道幸福突然降临的时候也会惊慌。
当然,在我来到这里之后,惊慌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九月末我进入新班级,那时候已经开学快要一个月了,班主任带我到讲台上,要我先做一个自我介绍。这里大家都说普通话,县里的学生很少有讲普通话的。我说不好、平翘舌不分,不敢看下边的同学,腿在裤筒里发抖,别别扭扭,飞快地做完了自我介绍。
去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后,我想完了,丢死人了,一定又没有同学愿意和我玩了。
为什幺说又呢,好吧,其实是在县里读初中的时候也没什幺人愿意和我玩。我刚初一的时候父母就都去世了,小地方的人迷信、无聊又嘴碎,觉得沾染上我的人会倒霉,这些话传来传去,加上一些论据,变得真有一些唬人,家长都叮嘱自己的孩子不要和我玩,孩子也半信半疑,渐渐的就真没什幺人愿意和我玩了。
我当然也听到过一些背后的闲言碎语。人在被中伤时第一反应总是将自己封闭起来,所以我也变得独来独往,不爱和别的同学说话了。
没人和我玩的原因还有一部分在屈知宇,那时候我刚升上初一,一切都很新鲜,流言也没传得那幺开。我和屈知宇在一个班,那时候第一次月考,老师在班里表扬他,说他所有科目都是第一名,然后就有眼尖的同学发现我的数学成绩比屈知宇高,马上举手纠正了老师。
这本来没什幺的,但是屈知宇是非常心高气傲又小心眼的人,他从小就看不上我,觉得我不配,所以那次我数学成绩比他高,实在是冒犯到他了。他从此更加和我针锋相对,虽然我绝无此意。
他成绩好,长得也不差,家里对他很宠溺,零花钱给得很多。小孩子是聪明又势利的,班里的同学无论男生女生,都喜欢和屈知宇玩,知道屈知宇不喜欢我,所以也跟着不和我玩了。
就当我以为在这个学校也会是一样而暗自沮丧的时候,下课铃响了。她们叽叽喳喳聊天,接水上厕所。前座的女生接水回来,看了看我的桌子,问:“诶,林书灵,你没带水杯吗。”又笑嘻嘻地说:“可以喝我的哦!”
我忽然愣住了,胡乱地点头说好,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后来我才知道,每当有新同学来的时候,班主任都会提前和大家说要照顾好新同学哦。
在这里的每一天每个人都仿佛在向我说明,过去的人事已经不会再伤害到现在的我了,所以不必总是惊慌害怕,不必总是草木皆兵。
但是旧习惯要改掉还是有些难的——我总是很警惕和小心,像流浪猫。所以尽管我心里喜欢哥哥也感激哥哥,我们之间的关系依然很生分。
哥哥或许没有见过我这幺难搞的妹妹,以往在家庭聚会里他总是最受小孩子们欢迎的那个。
他给我很多关注,比如过马路的时候搂着我的肩膀,比如大家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他总是能很快发现我见底的饮料杯然后顺手倒上,能在一桌菜里发现我最爱吃的那个,然后下次去餐厅的时候会说再点个这个吧,我记得你喜欢吃的。
但是我总是木木的,看上去无动于衷,尽管心里已经心花怒放波涛汹涌。
在此前我生命的十四年里,很少有人对我展示好意,我不知道如何妥当地做出反应和回应,不知道如何表达爱和感激。我没有经验,所以总是看上去木木的、冷冷的。
但是还是被我聪明的哥哥找到方法了,他发现支使我做这做那会让我们的关系更亲近的时候,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了,有时候他的朋友看不下去了,笑骂他说能不能自己动一下,他揽着我的肩笑得春风得意。
“滚滚滚。没有妹妹的人懂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