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神的人,必须要放弃许多事情。
侍奉他的仆从,必须待在神殿里,教授他的老师们,必须闭门不出,每天来神殿的路上,不可惊动别人,除此之外,必须一直一直带着那个巨大且丑陋的面具。
村里的人认为在神的眼里,不该出现他们的面孔。
清晨他醒得有些过于早,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盯着朦胧昏黄的天花板有些心事重重。
天亮后他拾起自己佩戴了多天的那把破剑,一言不发地在老师的陪伴下苦练剑术。
晚上也没再溜出门。
第二天一大早,却是神女等在门口。
他俩已多天未见,这一大早看见她等在门口,他有些略微惊讶。
“吾神,今天是第七天了,将由我侍奉您。”
她道。
他点了点头,同往常一般被神女领着走。
神女将他领到神殿,不出意外又开始了长长的诵祷。
可是在他授课的日子里,他皱眉思索,不明白神女这是什幺意思。
诵祷一直持续到中午,他在途中睡了一觉,后来神女带他去餐厅,吃了丰盛的一餐。
下午他被仆人伺候沐浴更衣,再到神殿时,一圈圈人低着头站在殿内,神女站在一侧,示意他往外走。
神殿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吾神,请随我踏上必经之路。”神女拜服,引领他往前走。
身后仪仗队的铃铛响起,发出空灵清脆的响声。
在这神圣的场景里,他也忍不住端庄了一些。
同来时一样,路上有两边的民众黑压压地跪倒在地,路过酒吧时他瞥见那个酒保少年,忍不住想起酒桌上的对话,不知道自己的脚是否是那样值得一看。
路很长,队伍一直一直往前走着。
人们一言不发,颇有些死气沉沉。
他们来至森林的入口处。
“你们在此等候。”神女对身后的仪仗队讲罢,邀请他进入深林。
他皱了皱眉,跟着往前。
林间有一条宽阔平整的大道,洒落金色的午后阳光,神女的金发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带领他往前走去。
森林越往里走越安静,安静得只有他脚下踩到落叶后才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们在一处深林里的十字路口站定。
“吾神,最后一课,将由我来教授您。”
噢,原来如此。
“我所教您的,只有与神沟通时的祈祷,这是我存在至今的唯一意义。”
说罢,神女背对着阳光,向他展现一个一只手空心握拳,又用另一只手环抱合拢的手势。
“吾神,请您于必经之路上,通过祈祷呼唤神明。”
他试着照做了,地上一阵清风拂过,撩起他披风的一角。
这个手势给人的感觉……好像确实有些不一样。
“吾神,请随我念出神语。”说罢,神女开始缓慢讲一种,无人听懂的音节。
他在后面重复。
后来他在一本书上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是:我将入无人之境,我将承载世界的灵魂,我将背负落日的遗愿。
万物安宁。
他们缓慢而仔细地,重复了许多遍,直到他有些不耐烦时才作罢。
“吾神。”神女双手交握在前,对他行礼道, “那幺按照惯例,在授课结束前,请您与我一起诵读神谕。”
他从没想过还会和神女一起做这件事。
“神谕,万物将对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神女诵读的声音,就像是在做一件平时做惯了的事。
“万物将对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但是他读这句话还是觉得不舒服。
“神谕,万物终将升起。”
“万物终将升起。 “脑仁处又开始钝痛。
“神谕,嫉妒是灵魂腐败的根源。”
“神谕,嫉妒是灵魂腐败的根源。”好在疼痛很快就会消失。
神女忽然流下一滴眼泪,可神情却冷漠得仿佛那不是她的躯体。
“吾神,前方的路凡人将无法再陪伴您,请您准许我先行离去。”
神女静静等候他的准许。
不知道为什幺,神女没有和他一起诵读最后一句。
他看着背后黑黢黢的森林走廊,想着最近自在的好日子,突然有些犹豫。
“我,就不能不去吗?”他问道。
神女擡起头来,淡淡扫他一眼。
明明没什幺感情,他却觉得这一眼近乎鄙夷。
“吾神,您的话语我仍铭记于心。”
她一字一句仿佛要将他戳个彻底, “若您为神,定不需要任何人侍奉。”
“吾神,请解去臣民的灾难,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他突然有种被人揭了老底般的毛躁。
“我去,我去还不行。”
“吾神。”
他一脸冷酷地想看看神女还想说什幺,却听她道: “落日安宁。”
他最后一眼看到神女拜服,接着转过身去大步朝前走,好一阵子后,才忍不住偷偷回头望去。
她在落日下的衣裙是昏黄色,逐渐在他的视野和刺痛他眼睛的余晖中缩成一个小点,她目送着他的远离,缓缓转身,隐入旁边的路。
他看着神女消失在他视线,再转过身后,突然没来由地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