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沈氏决定外聘董事的决定在高层之间传播开来。

明珠思索着如今手里的股份在沈氏究竟能有多大分量,可是现实告诉她光有大额股份远远不够,整个沈氏她没有自己的人。

部门之间盘根错节,她盲目横插一脚,伤到哪条脉络带来的后果都是她不敢估量的,所以这次总经理的空缺,对外招聘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明珠还没来得及去CME挖一下纪明途身边的得力墙角,一通电话因为怀月惹是生非被请去学校喝茶。

坐在藤椅上等怀月班的主任下课,忽然听到走廊尽头处走出两道人影,一个是曾经隔壁班的物理老师,如今都成了教导处主任了。

背对的男人背影熟悉又陌生,一声“长清”让明珠愣在原地。

“还记得我做你班主任那会儿,生怕你和隔壁班的小姑娘早恋,这幺多年过去了,连你的孩子都长那幺大了......”

“隔壁班的小姑娘”悄悄侧过身子打量,这幺多年依旧清瘦,但是丧失了太多年少时的挺拔,声音也透着经年的疲惫。

“这幺多年不见了,没想到兜兜转转我儿子也要承蒙您多教导了。”

又寒暄几句,吴主任终于转身回了屋,男人拿着入学通知单往明珠的方向走来,一擡眼就与她四目相对。

“明珠?”宋长清试探性唤她。

“好久不见啊,长清。”明珠见无处可躲,索性迎面打招呼。

宋长清踟蹰着拉开一只椅子坐下,交叠着的手不停摩挲暴露了内心的紧张:“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我女儿在这里读书呢。”明珠努力忽视着他语气里的沉湎,“你呢,你应该也有孩子了吧,今天是来给他办入学幺?”

宋长清点点头,僵硬地侧过脸去。

匆匆一眼,她还是回忆里那个沈明珠,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眼里的狡黠纯美给周身镀上了光晕。

这幺多年,不论现在从前,他似乎永远无法长久地与她对视。

两个人绝口不提当年的不告而别,明珠偷偷看着手表的指针,祈祷着下课铃打响,面上依旧强装从容:“是打算回兰城定居了幺?”

“香江工作压力太大,房子小租金又高,至少兰城的房子还留着。”宋长清卷着手里的纸张,“我大儿子已经高二,索性在香江读读完,小儿子和我先回来了。”

“这幺巧,我大女儿也在香江念书。”

话匣子一打开,明珠扭捏劲儿逐渐消失,因为多年失联的旧人突然重逢的恍然,说话时她的脑海里也在思量自己如今的处境生活是否符合少时的构思畅想。

“那你这次回来是先辞职了吧。”

宋长清点头:“原来我在一家证券公司做一级市场,前年的金融危机多少重创了香江,可惜公司没撑过那一波。”

“这样啊,那你的妻子呢?”明珠下意识发问,没注意到男人僵硬了的神情。

明珠后知后觉此时突兀的沉默,反应过来或许自己有些冒犯。

刚想换个话题缓和气氛,只听宋长清开口解释:“孩子妈妈生了病,兰城如今发展不错,打算在这里再找工作,毕竟香江医疗资源更好,我大儿子也能多少照顾一下她。”

麻绳专挑细处断。

明珠脑海里一下子涌入这句话,其实当年的失联后她隐约有听说关于宋长清的只言片语,那人话语间表达着对他的父母在纽约投资失败欠债的不幸唏嘘,这也是导致宋家发生的阶级错位从而成为在兰城时间长河里旧人旧事消失的“罪证”。

她甚至不清楚最后宋长清是如何扛过去,又是何时回香江谋生。

“那你,找到工作了幺?”

宋长清垂下眼睑,有些尴尬:“明天有一家银行主管的面试。”

高考填志愿,明珠记得宋长清填写的志愿清一色的金融或是管理。

下课铃适时打响,明珠站起身与宋长清告别:“如果不嫌弃,沈氏目前有几个职位正在外招,你可以试一试。”

递上名片后,明珠往七年级办公室走去。

她没有回头,留给过往一丝自尊和体面。

晚餐时光,怀月给明珠夹了一筷子鸡丁,试图转移两小时前母女俩一起被班主任“教育”的尴尬氛围。

小学时怀月就已经有了让人闻风丧胆的“魅力”,为此,明珠和纪明途从一年级开始就是办公室常客,偏偏在公司让人听见脚步声就退避三舍的纪总到了家里也会被小女儿噎个哑口无言。

初一换了新环境新同学,外地的孩子入学比率也在上升,没听过怀月名头的大有人在,今天就是因为怀月被同班男生故意叫她“怀孕”,小姑娘转头就把黑板擦塞进男生嘴里。

虽然兰城初中是私立小学,毕竟小孩子的年纪摆在那里,家庭富裕贫穷的概念不深,可是老师他们知道眼前这个漂亮的小魔女背后家族在兰城的影响力,为了维持班级氛围又不得不显示公正叫家长。

唯一庆幸的是传言中兰城只手遮天的人物,其妻子是个温和好说话的美丽女人。

至于怀月,她一直怀疑这位去年毕业分配上岗的班主任是不是就想看她妈妈才老是找她茬。

此刻饭桌上只有明珠和姐妹俩,国庆放假前夕,倾云和怀月放学一个时间落地兰城。

而纪明途一如既往在公司加班。

“妈妈,今天的事情,就别告诉爸爸了好幺?”

怀月“贴心”地给明珠和倾云一人夹了一块仔排,明珠失笑,一言不发咬了一口她夹的菜作为协议达成的讯号。

“嘻嘻......”怀月眯起眼,立马找到新话题,“妈妈妈妈,今天历史老师和我们讲了玛雅预言。”

明珠喝了一口果汁:“唔,好像是说什幺世界末日?”

“2012年12月21日。”倾云优雅地摇晃着玻璃杯,微微一笑,“貌似也是妈妈的生日呢。”

“诶呀,倾云你又抢我话......”怀月不满地嘟囔,但对于自己这个高贵的长姐,她一直都很顺服,主要是倾云太冷感了,和她吵架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发泄不出还把自己气个半死。

明珠听着两个小姑娘讨论这个预言的可信度,只是怀月向来不是个专注的,很快就从预言拐到星座上去了。

倾云看着突然离席接电话的明珠走向书房的背影,截住耳边“姐姐是天秤座,怪不得这幺空心人”的论断。

“如果下次不想是爸爸被请去学校,就不要这幺明目张胆地欺负别人。”

怀月反驳:“敢取笑到我跟前,是他活该。”

倾云拿过一个橘子,白皙纤细的拇指嵌进凹陷的果皮,汁水浸湿指腹。

“我小学班里有个猪兜,有次放学排在我后面说爸爸是鬼佬,我当时没有理他,转身走出校门。”

怀月眉毛一横,眉眼桀骜:“姐姐和祖母在香江教堂待久了,不会真被教化成圣母玛利亚心肠了吧。”

“第二天,我提早半个小时出门买了一个桃子放进他的抽屉,下午他就过敏进了医院。”倾云不搭理怀月的讽刺,撕扯掉最后一丝橘络,“我的意思是,塞一块黑板擦,不如放一个水蜜桃。”

如果吃粉笔灰算净口,下地狱才是她美化这个世界最后的仁慈。

看着面前递来的半块橘子,怀月擡眸望向倾云。

终于想起自己从小对姐姐的敬畏不是来自她生人勿近的美丽。

而是因为她才是那个佛口蛇心的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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