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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姐姐的声音,若拂如堕冰窟。

回过神后立即擡脚踹上袁直腰眼,把他一下踢歪在地,丢了块破布遮盖,好让他保持竖起的脏物不被姐姐瞧见。

这一孩子气的举动让倒地的袁直不禁想笑。

像只做了坏事的小猫,眼疾手快。

但他实在无力笑出来,一旁软在地上的袁聪更笑不出来,微弱地蜷缩自身。

若拂站在底下,仰望着阶顶身影,急急呼吸,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

廷尉水牢,姐姐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的恶骨可以被任何人看见,唯独不能是姐姐。

周若兰揭开被风吹冷的兜帽,露出一张雪肤花貌,她拧着眉,根本没有心思去看地上躺着的两个人是谁,只一心一意瞧着身上湿透,脸色发白的妹妹。

她攥攥手中锦囊,提起裙摆忙忙下阶去。

“阿拂,跟姐姐回家!”

双腿灌铅,陷在深井底下的若拂眼看光向自己奔来,没有厌弃,没有嫌恶。

就像她被娘亲带回周家那一天。

那天下着大雪,姐姐冒着雪,兴高采烈地跨过门槛来迎她一样,她奔向她,说她是姐姐啊,结果一不小心被积雪绊倒摔在了马车底下。这次她不会让姐姐再摔着了,身比心先,带着她乳燕投林一般奔向她的神女。

神女爱着她。

不嫌她污浊。

周若兰才迈几步,见她跑来,便立刻停下解斗篷,在若拂入怀那刻为她裹上,手触到她发觉衣裳果然是湿的,一把拉住妹妹的手,扭身就往牢房外走。

回府的马车上,周若兰始终抿着唇,轻轻抽气。

她性子温和,这就是动怒的样子。

姐姐生气,若拂不敢出声。

“你有没有什幺话要对我说?”

若拂仰着煞白小脸,不住点头。

“姐姐也有话要和你说。”

若拂睁着双眸,眼光绵软,示意让她先说。

正巧长街转折,马车颠了几下。

周若兰解开锦囊,正要把给她提前换好穗子的山茶玉佩拿出来,来不及说,颠簸时下意识搂住妹妹,吸了几口气才道:“你不必瞒我,袁陈两家的事我知道了。”

若拂顿住。

“阿父担心袁家的事波及你,这些时日总是背地里想法子四处求人,洛阳城里风声这样紧,阿父屡屡要见陛下,我怕他猜不中天心的谋划,只好把你和我说的事告诉了他。至于袁家——”

周若兰咬了咬唇,心虚地拧了把若拂的腮,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我见阿父脸色不对,故而……故而……诈了他几句,他就把那些事都和我说了。”

话没说完,周若兰先羞红了脸。

见若拂湿漉漉的眼睛,心又软成了浆,捏起袖子为她擦脸,温柔语气里带着埋怨。

“夜里冷,牢里更冷,一身湿衣就这幺穿在身上,生出一只跳蚤来咬你一口……半口就好了。”

姐姐还是不忍心的。

话锋从一口转到了半口。

抚着她,让她枕靠在腿上,为她擦着湿发。身上衣裳半湿不干,若拂却觉得整个人像是躺进从前娘亲晒过的褥子里,干爽,舒适,松松软软裹着她,温温热热护着她。

“阿拂,湿衣别穿,要生病的。”

“嗯。”

“今晚还同姐姐一起睡吧。”

“嗯!”

“陛下大婚在即,有意充盈后宫,阿拂,姐姐想入宫去。”

没有立刻回应,若拂翻身过来,仰起脸庞,周若兰点点她鼻端,柔声问她,“你知道今夜是谁为我指路,大开方便之门,让我来找你吗?”

若拂一直不敢问,但她心里早有答案。

与姐姐说来的一致。

“是公主。”周若兰道,“除了陛下,谁能左右她?你为了姐姐,姐姐也能为了你,况且这也是我自己的主意。躺在床上的时日,让我想明白了许多事,洛阳城不比豫州安宁,阿父他一个人难免吃力。”

若拂轻嗯一声,将脸贴进姐姐掌心,蹭了又蹭。

像只贪爱的小猫。

这一生,姐姐去哪,她就跟到哪儿,哪怕姐姐要杀人,她愿意做她手中最锋利的刀。

“姐姐,陛下和公主从前束在曹皇后的宫里,后来囚困黄金台,公主心思深重,陛下也是雄猜之主,河间王诛杀汝南王有功,皇后之位已然给了河间王妃侄女郭氏。”

“我知道。”

周若兰柔柔笑着,“可那是公主。因势利导,我但尽力。只是一样,阿拂你得答应,我是你姐姐,天大的事,我们姐妹一处商议,总有法子的。从此不要瞒着我,更别为我弄污你的手,好吗?”

安稳缩在姐姐怀里,若拂眼眶酸胀,鼻端没受风却红通通的,点头如捣蒜。

“你呀你呀。”

周若兰跟着红了眼眶,握紧她钻来的手指,与她十指紧握。

*

满城花开最烈的时候,袁直先于兄长问斩东市。

那日天清气朗,春风娇柔。

美好得不像杀人天。

文官为他网罗了数项罪名,当着满城看斩百姓大声宣读,刽子手擡刀在做行刑前的准备,铁器在石上磨出一串火星,焦气甚浓。

人群喧闹,他拼命要找一道身影。

她处心积虑,要看他袁家惨落,今日他袁直赴死,她怎幺会错过?

尽管来看!

刀落处碗口一疤,鲜血喷溅,何等惨烈,他杀过多少敌寇,再清楚不过。

人血赤红,天底下在没有比它更热烈的颜色,红得好,最好一举红进她梦中,让她从此以后见到朱红必会想到他!

然而目光巡遍,袁直始终没有找到那道身影。

从傲岸凛然到含恨震怒,再到失落。

哪里都没有她。

只有他一人幻想着自己在她注视下慷慨赴死的残梦,可笑至极。

娇柔的风急了一下。

视线在这声急促的风里开始翻转,有妇人捂住孩子的眼睛,有什幺坠在了行刑台的木板上,咚的一响,他看见了那道他想让她看到的血河,但很快,黑暗盖了下来。

如同永夜降临。

耳边还能听见人群里关于他,关于袁家的非议,尘世依旧喧哗,熙熙攘攘。

他没有死。

他还能听见。

只是忽然之间身轻如燕,仿佛脱离了桎梏,肉身轻得不能再轻,像一缕飞絮,一路随风,飘啊飘啊,飘啊飘啊,来到昔日沧州回洛阳的马背上。

“策———”

“策———”

鲜衣怒马,一身铁衣对临长风,他扬鞭催马,任春风一度度拂过汗湿的脸庞,官道上只有他一个,日夜兼程,他要赶回洛阳,迎娶他的心上人。

所以,

风再狂些,马再快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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