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拉着我在洗手池前停下。
生锈的龙头有些难拧开,水流得细小。我哥沾着水,小心地给我擦拭脸颊。
粗糙的指腹搓得我有些生痛。我哥捧着我的脸认真地擦了好一会,拧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他从兜里拿纸给我擦干,说好了,低下头,给自己洗脸。
我看见我哥颧骨还有些肿。奶奶说过,拿凉水敷一下肿的地方能消掉。
水龙头里的水是凉的,我接下凉水,捧了一大捧给我哥捂脸。
凉水没一会就从我的指缝里漏完了,我再捧一捧继续给我哥敷脸,青肿还没消下去,漏水把我的鞋尖给溅湿了。
我哥无奈笑了一下,摸着我的头,说我们去冰室里买冰棍敷吧。
我说好,我哥背起篼筐,带着我往街上走去。
路上行人多了起来。前面的冰室还没开门,我和我哥沿着屋子转了几圈,发现柴房口竖放的扁担上有一层落灰,估计张老板有事出去好久了,只能去找下一个冰室。
街上摆摊的大爷老奶都出来了。我和我哥转到新市场,看见大门口有个姐姐安静地站着,手里捧着一摞白边红栏的小书。
是故事会,今天又到了故事会发放的日子。
我牵着我哥走了过去,领了一本最新刊的故事会。
小书还残留着浓郁的墨香味,最后一页的搞笑短漫画还连着上一刊。我喜欢里面的故事,更喜欢晚上跟我哥缩在被窝里一起看漫画的时候,遇到对话框里认不得的字,我哥还会点着教我,一笔一画,怎幺写,怎幺读。
走进新市场,遮雨棚下的大街又亮又热闹。摊边有几个爷爷边洒水边吆喝,说自己的青菜从没杀虫,可甜可甜,买得放心。
我看见有个卖糖葫芦的爷爷出来了。他棍子上排排插满的糖葫芦好红好亮,里面的大山楂看起来格外酸甜可口,特别是里面最大串最大颗的那一个,嚼起来肯定特别清脆香甜。
我哥拉着我去买了一串。
糖葫芦拿到手,好重。
我走着走着,看见我哥眼睛一直在往糖葫芦串瞟。他喉结上下滚着,看着也一副也很想吃的样子,我大方地举起我的糖葫芦串,给他先吃第一颗。
我哥咬下。他嚼着,眼睛亮哦,说好甜,快尝尝,准好吃!
我看我哥嚼得开心的样子,连忙咬了一口。山楂一咬开,那股齁酸的涩味充满了我的嘴巴,我赶紧呸了出来,酸死人了!
我哥看着我吐,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吃了,想把糖葫芦扔了。
我哥连忙拿过,说乖乖,可不能浪费粮食。
我看着他酸得眼睛都在抽,一口一颗硬是把酸葫芦全给吃完了。
扔了签,我哥的脸上还粘了糖汁。我把他拉了下来,帮他舔掉。
山楂外面的糖汁好甜啊,我还想吃。
我哥拉着我的手突然紧了一下。他有些仓促地偏过了头,不看我,拉着我往前走。
旁边有个白发爷爷骑着三轮车开过去,车上的喇叭大喊:老鼠药,蟑螂药,一闻就倒,一吃就死,药效顶呱呱,不死不要钱——
车子快要擦到我,我哥拉了我一把。我撞到他硬硬的胸膛,觉得我哥的身体好奇怪。
心脏声嘭嘭有力穿透胸脯,热气渗过薄衣裹住了我的脸颊。我哥的手攥得好紧,我有些疼了。
我喊了他一声,他才松开手。
我哥回头看向我,眼底的情绪有些奇怪。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拉着我说,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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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人很多了,我哥拉得很紧。他让我走在前面,两手抓着我的肩。
走过这一段人多的地方,前方的路变得宽敞了起来。
有个身上挂了很多气球的大娘站在那,腰腹上背着一个小包。
我哥走过去买了一个粉色小猪,把下面的线绕上我的手腕,扎了个蝴蝶结。
小猪飞到我的头上,飘得很高。
我哥拉着我的手,说这样就不怕我丢了。
我点点头,前面的人总是挡住我的视线,周边人又多,时不时往我和我哥这边插进来,好容易把我和我哥分散。
我哥带着我继续逛,我拿出我的听写纸,给我哥看需要买的东西。
我哥惊讶了一下,说你还记了这幺多?
我点点头,是你说过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
我哥笑了一下,摸摸我的头,说我真乖。
他拉着我一个一个去找。
筐里东西多了起来,我们经过一个冰室,我拉着我哥去买冰棒。
我选了两根小布丁,我和我哥都喜欢吃这个,敷完脸刚刚可以吃掉它。
我们走出去,外面开始出太阳了。
我哥拿小布丁敷着脸,我撕开包装给我哥先吃一口。
我哥之前跟我说,冰棒一撕开外面的层冰吃了不好,吸一口要吐出来。
我每次都忘记,后来我哥说,以后吃冰棒都先给他吃。
我的小布丁快吃完了,我哥拿下他的小布丁,撕开包装吃了起来。
周围开始热了。我哥看了看纸,就还差一个蚊帐了。
上次听村里的娘娘说,新市场的蚊帐不好,买蚊帐还得去老市场里买。
老市场离这有点远,我哥带着我在街上慢慢走着。
太阳光直射了下来,草帽挡住光线,我的掌心有些黏,张开手,发现我哥拉着我的手在出汗。
我擡起头,看见我哥脸上也出汗了。
后面的筐筐很重,我哥看着前路,身子往前弯了不少。
我踮起脚尖,帮他把脸上的汗珠给抚了下来。
前面人好多,有几个对面的总是往我和我哥中间挤,我手松开了一下,前面又插进了几个人,后背挡住我,我赶紧往我哥那边挤,拉住我哥,怕被人群挤开。
我哥把我拉过来,让我走他前面。
好不容易挤进老市场,里面人比外面人更多。
我哥把筐脱下来,给我抱住。
我贴紧我哥,抱着筐,走走停停,紧贴着。
又有人在挤,我抱紧筐,往旁边走开了一点。
他还在挤我,我好像碰到了一个什幺东西,它一直在戳我。
我以为是我哥,没有回头。我贴紧他,喊了声哥。
身后人停住了,他开始伸手摸我。
他摸得太奇怪了,手上全是粗糙的皮,搓得我的腰很痛。
我突然心慌了一下,赶紧抱住筐往旁边又走了一点。大筐里全是我们那天新买的杂物,我怕他要偷我筐里的东西。
我往旁边他也往旁边,夹着烟臭味的呼吸喷在我头上,我擡起头,是个不认识的叔叔。
他对我笑了一下,手摸到了我的屁股。
他抓着我,把我屁股抓得好痛。
一股没由来的惊慌突然麻痹我的整个胸膛。
心脏绷紧咚咚乱跳着,我颤声着呼喊我哥的名字。
嗓子眼有些干涩,我喊得越来越大声。抱着的筐好重,它一直在往下掉。
陌生大叔把我往旁边挤,粗糙的手指掐住了我的后脖,我说不出话了,大脑害怕的一片混乱,手腕上的细线勒得我好痛,我突然想起,我哥说,他给我扎上气球就不怕我走丢了。
我赶紧擡头看气球,用力拉了好几下,想我哥快点找到我。
他把我挤到了边边。
再往旁边就是一个小巷子,排水沟里全是肮脏的臭垃圾!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挣扎着跳起来大声呼喊我哥。
我看见人群里有人举起手,他跳了一下,是我哥!
我哥在喊我,我赶紧回应他,周边人都在看,那个摸我的陌生大叔突然松手朝巷子里走了进去。
我哥扒开人群,来到了我的面前。
他把筐筐放到地下,弯下腰把我抱了起来。
我哥的身体不停发抖,他嘴里一直嘟喃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李颜你真的要吓死我了。
我好委屈,我说那个陌生的叔叔一直在挤我,他还摸我,我以为是你,才往旁边走的。
我哥问我,他摸你哪了?
我扭身指指屁股:屁股,他摸我屁股。
我哥脸瞬间黑了,他问我他现在往哪里去了。
我指了下旁边的巷子,他往里面走了。
巷子里阴森森的,头顶全是钢棚。石阶上爬满了不少青苔,存满污垢的水管滴下的水都是发黑的,我哥赶紧抓起我,带我往回走。
我哥说,里面是骗子街,他想拐我走。
我想起他看我的眼神,心里更害怕了。赶紧拉住我哥,着急说我们快走。
我和我哥随便挑了个蚊帐,赶紧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