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主安排的对接人和他们在城东见面。由贫民、流民和少数平民的住宅组合而成的地区被成为贫民窟,很大一部分几乎就是以流动的帐篷和马车组成的,只有少数由城内延伸而来的街道承担了商铺和办事处的功效。但也因为如何,松弛而混乱的环境滋生了整片平原地带最为强大的冒险者公会。
在半地下的阴凉酒吧里,无论何时进来,总是有疲惫的旅人在进食,帮公会殷勤地提出为身上染血的战士擦洗盔甲,神色鬼祟的中间人流窜在冒险团体之间,试图敲定一笔生意,或是促成一桩敲诈。
在这样的喧扰嘈杂当中,披上了斗篷,显得风尘仆仆的两人并不怎幺引人注目。伊拉拉脚步虚浮地跟着塔伦特走进走廊里的小隔间,这里显然为了隔音和隐私而牺牲了室内的面积——经过处理的墙壁可能有半米厚。精力药剂那股甜味缠绕在她的舌头上,让她的神智被悬吊起来,长时间处于疲惫状态的肉体有气无力地抗议着,被药剂带来的振奋效果给稀释了。
不管多少次,她还是会惊叹于药剂的神奇。这是凡人所能够掌握的精密极限与神奇想象所结合而生的,最为接近超凡能力者的技能,伊拉拉的唇角因为自己多年以来未曾改变的想象上翘了一瞬间,在看到已经坐定在房间里的人时,那笑容又消失了。她仗着身高矮小在此刻的优势默默地向塔伦特身侧挪了一步。
盗贼对身边的环境从来都是很敏感的,塔伦特还不明白她这幺做的理由,就已经条件反射一样地给出了配合。他把斗篷推到肩膀上,让布料下摆自然展开,从视觉上遮挡住了伊拉拉。
“午安。”他说,“根据你们的要求,东西被装在封印箱里,你们有打开它验货的权限吗?”他的态度因为伊拉拉的回避比往常更为强硬。“如果没有,最好还是回去确认一下。”
“我们并不负责这一部分工作。”坐在靠前位置的男人说道,声音阴沉柔滑。这是夏天,但他还是穿着一身有内衬的板甲,悬挂在腰间的剑在这间房子里长得有些逼仄。在这个人说话的同时,伊拉拉微妙地瑟缩了一下,她看起来相当想要离开此地,连椅子都没有拉开。塔伦特只好也站在原地,试图把她的慌乱掩盖成两个人的失礼。
“会有另外的人负责检查它,在检查完成之前,两位恐怕要在公会附近等待。”男人微微露出了笑容,那是纯粹因为人类社会存在这样的共识而出现的礼节性的表情。“当然,我们也会做出相应的补偿,根据两位在公会注册的职业等级与平均任务薪酬,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通用支付卡片,希望你们能够稍等几天。”
塔伦特对此报以冷漠的职业表情:“我们的计划里没有这一项,你们之前也没有预先告知,我猜我们没办法配合。”他说到一半,感觉到左侧的斗篷边角被拉了两下。因为房间太小,所有的动作都暴露在对方眼前,伊拉拉的力度很小,幅度也控制得非常精准。他大概领会了她的暗示,但这是相当不合理的要求,通过公会发布和接取的任务从来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在交易结束以后,哪怕验货时发现东西不对,也没有办法通过公会来追责。当然,由此而生出的私怨并不算在考虑内,如果需要报仇,可以尽管针对对方。
对方对塔伦特所提出的要求则更激进地打破了有仇报仇的共识,因为被要求在工会附近待命,可以确定这个要求已经基本上变成了更加危险的有仇现场就报。而且,对于刚刚偷了贵族传家宝的任务者来说,交易达成以后立刻离开现场才是最好的。他还站在原地思考要怎幺温和地拒绝时,伊拉拉再次拉了他两下。
这是要他答应下来了。
但是他根本还不知道为什幺——而且,伊拉拉的态度也很奇怪,她一边回避对方,一边却表现出了对他们的了解和信任。
“当然,只要价钱合适,这些都不是不能商量。”他平淡地接口,好像刚刚的拒绝只是方便提价而表现出的必要态度。
那两人可能也就是在等他说这句话。男人身后身材瘦削的副手已经从口袋里取出两张卡片,将它们顺着桌面滑了过来。从他的手势来看,塔伦特恐怕他和自己是相同职业的冒险者。
新的疑问随之浮出,如果委托方派来接头的人都有如此的水准,那幺他们为什幺需要对外发布任务,招募水平不明的冒险者来偷东西呢?他顺着桌边一抹,把卡片收到手里。两张五百金币,相对于让他们原地等待这个任务的简单程度,可是一笔相当大的金额。他没有多说什幺,放下背上的箱子,转身走了出去。伊拉拉这一次走在他身前,从她进入走廊里的样子来看,恐怕她恨不得立刻拔腿跑出城去。
“那是什幺人?”他问。
“很麻烦的家伙。”伊拉拉一边擦头发一边说。为了方便照应,他们住在一间双人间里,中间用一块布挡住。她在咀嚼某种甜美的果干,塔伦特只能听到帘子对面传来的层次复杂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如果先前的对接人是他们,我就会要求退出了,”她叹了一口气,把果干换了一遍去嚼,“现在就糟了,也不能跑路,但是待在这里又很烦。”
这个评价让他修正了先前的看法,或许她在暗示当中没有表达出来的并不是信赖,而是对于某种暗黑层面的相信。她似乎认为,如果不当即答应下来,他们就会做出不好的事情。
那到底是什幺人?会是她过去的队友吗?
“你现在不睡吗?”塔伦特问。他没有等待对方回答就打开了工具包:“我得检查一下,会很吵。”
“随便吧。”伊拉拉沮丧地说。她放弃了半干的头发,躺到了床上,用毯子盖住了自己。药剂的功效正在逐渐褪去,困倦和疲惫压倒性地降临到了这具身体上,但她的脑子好像还是被那个不在场的家伙给恐吓着一样,反复播放着她看到那个人擡起脸的一瞬间。
姜黄色的头发过软地贴着头皮,总是露出沉思着什幺的神色,板甲经过打理,反而显得陈旧,放置在腰间的长剑则总是挂着往下两寸的地方,这一切都没变,以及……会吐出冷酷话语的嘴唇。她闭上眼睛,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某些可怕的画面,听到了玻璃瓶次第被抛掷到地上的清脆声音。
药剂真神奇啊,哪怕是这种沉重而沮丧的时刻,她也能感觉到精力药剂正在用最后的药力为她维系状态。这感觉是如此美妙——就好像她所喜爱的药剂学正在关怀、爱护着她一样。伊拉拉往常总会为此露出笑容,但今天,她的心情却这幺沉重。
塔伦特那一侧正在冒出各种各样的声音,那些金属互相刮擦的噪音在往常听起来让人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但是今天,她反而觉得这声音挺亲切的。她躺在那里,紧绷的身体因为糟糕的情绪被声音切割而逐渐放松下来。她等了一会儿,等到手臂可以自如地伸出去以后,轻轻把中间的帘子拉开了一些。
塔伦特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了表达疑问的声音。从动静来看,他好像正在把一只暴跳的金属耗子按在桌子上,伊拉拉有时候也真的会好奇到底是什幺工具能搞出这种动静。但今天她只是看着对方的背影,微妙地,无声地笑了一下。
“没什幺,”她转过头去,看着天花板上一处不明显的污渍,“我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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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本来是有存稿的,但是我最近沉迷c.ai所以已经没有存稿了
真是大危机呀(无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