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传来的时候，傅慕然正坐在秋千上做绣活。
她前段时间，偶然从书中看到一种草药，有凝神去浊气的功效。
她将配方拿给府医看后，府医说可以一试。
此配方对身体有好处且无副作用，她想着明日就进宫了，得赶紧把塞装草药的荷包绣好，带给外祖母。
顾嬷嬷走来禀报，她整个脸都是惨白的。
傅慕然看着疾步而来的顾嬷嬷，心里有一种强烈的不安。
“郡主，快收拾收拾，进宫去吧。”顾嬷嬷面上还算镇定。
她方才怕小丫鬟慌手慌脚，说不定还会吓到郡主，所以才自己亲自过来禀报。
话音入耳，傅慕然怔愣了一下，手中的针线滑落在地，她几乎站不起来。
她知道会有这幺一天，但是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又觉得无法接受。
顾嬷嬷连忙走过去搀扶住，临近十月的天气有些微凉，她为郡主披上一件石青色的夹袄。
傅慕然麻木地跟着顾嬷嬷轻移脚下步伐，眼泪禁不住地滚滚掉落。
入宫。
才过天街，她就听见一阵压抑的低哭。
夹道上挤满了人，外命妇、宫人内侍、各宫嫔妃、皇子皇女，一重又一重。
慈宁宫门下水泄不通。
不知谁喊了一句朝凝郡主到了，众人让出一条道来，正前方立着身着官服的沈惊鸿。
傅慕然朝他走去，双腿发软，眼眶发酸，一步比一步艰难，腿上像是绑了好几块大石头，重得快要走不动了。
沈惊鸿的心跟针扎了一样，看着失魂落魄的妻子向他走来，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瞧她走路都走不稳当，沈惊鸿擡脚朝她大步走去，借着袖子的遮掩，握住她的小手轻轻捏了捏。
傅慕然没说话，只是沉默的静静等候，论身份，还不到他们进去面见的时候。
皇帝舅舅最先从里头走出来，随后几名受宠的皇子皇孙被传召进去。
厚重的珠帘重新落下，隔绝了里头的消息。
傅慕然的心跳很快，内心抑制不住地紧张，整颗心脏就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一样，一呼一吸之间隐隐发疼。
过了一会儿，终于听见内侍高唱：
“宣佳懿长公主，朝凝郡主——”
傅慕然出列，伸手扶住眼睛红肿的母亲步入室内。
室内的一切，仍是老样子，包括趴在床榻前的那只肥猫，也一如当年那幺圆碌碌。
只不过，它跟床上的老人一样，垂垂老矣了。
太后躺在重帘遮蔽的床上，蒋嬷嬷蹲身附在她的耳畔，低声提醒：“娘娘，长公主和郡主来了。”
李嫣然和傅慕然跪在床前，眼泪默默无声地流下。
太后闭着双眼，似乎没听清蒋嬷嬷的话。
她仍旧迷迷糊糊地喊着：“嫣儿……嫣儿……”
“母后，母后，嫣儿在，你的嫣儿在这儿。”李嫣然含着泪，紧紧握住太后的手。
太后睫毛颤了颤，似乎听到熟悉的声音。
她努力张开双眼，一双浑浊无光的眼睛含满了泪水。
“嫣……嫣儿……”
太后张了张嘴，艰难地发声，仅仅只说一个字都要连连喘息不止。
“在，母后，嫣儿在这儿。”
“朝，朝朝……呢……”
床上的老人说出这几个字，几乎费尽了全身力气。
傅慕然压抑着哭声，膝行上前，她把手覆在母亲和外祖母的手上。
“外祖母，朝朝来了，朝朝在这儿呢。”
太后紧紧攥住她们的手，艰难地望向她们的脸庞，似是想把女儿和外孙女的面容，深深刻在自己的脑海中。
过了好一会儿，太后努力撑起一抹笑，她对女儿和外孙女点点头，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淌下来。
她这一生，已经了无遗憾。
唯有觉得除去那些糟心的日子，快乐的日子实在过得太快了，快到女儿已经做了祖母，外孙女已经嫁了人。
可是无论如何，女儿与外孙女在她眼中都是她最疼爱的孩子。
“去吧……”
没有什幺别的可以嘱咐的了，太后知道她们定会过得很好，夫妻恩爱，家庭幸福。
她能安心的去了，不必再牵挂什幺。
太后感受到紧握的手，还没有松开。
“去吧……”
她又说了一遍。
李嫣然一点一点松开太后的双手，牵着女儿的手，站起身一步一步地退出去。
眼见就要出到门外了，傅慕然突然挣开长公主的手，快步走回床边。
她轻轻抱住太后，嘴唇贴在太后的耳畔，悄声说了些什幺话。
太后原本无光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她惊喜地看向外孙女：“是、是……是真的？”
傅慕然点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往下落。
“是，外祖母，是真的！”
“好，好，好。”
太后点点头，笑着连说三个好字。
佳懿长公主与朝凝郡主从内殿退出来之后，还有人不断地进入又出来。
又过片刻。
内殿忽然传来一声高昂的哭啼，像一道惊雷，炸响慈宁宫整个上空。
皇帝急冲冲地跑进去，屋外立着的人，像被风卷着的浪潮，齐齐跪了下去。
外祖母走得很急，虽然明知道她可能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可傅慕然想着，总不至于会那幺快。
明明还说好了，明日和夫君一起来看她，而且绣好的荷包还没给外祖母呢……
直至这一刻，傅慕然都还有些不敢相信，那个最宠溺她，会给她撑腰的和蔼长辈去了。
“朝朝。”
修长温暖的大手，覆在她垂于身侧的小手上。
傅慕然僵硬地将头转过去，看见侧边微皱眉头、一脸担忧的男人。
她的手指微动，缓缓回握住他的宽厚大掌，宽大的衣袖遮住二人交缠的十指。
她微微仰起头，望向天空。
外祖母，您一定是在天上看着我们吧？
您放心吧，朝朝现在很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