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选择

耐人寻味的是,那日后,柳如遇仅被林无央安排住入一座临近皇宫的私邸中,并未限制出入,她仍可外出演奏,甚至因此来请她的达官贵人更多了。

隔几日,林无央便会在朝臣簇拥中留宿于此,似乎是要做戏给谁看一般。

他竟知道,要如何演出为某人情动的样子。

林无央作为未来的长泽新皇不会临幸甚至喜欢麟族女子,这便是他要给天下人证明的事。

柳如遇在池院中央的琴台中,淡然演奏着,指尖蹁跹,骨节冻得通红,林无央坐于池外观座,和他的党羽们鼓掌赞叹。

曲终人散,他端了手炉走来。

“人走得差不多了,殿下何必再拿来,我知冷暖,一会自己便去捂手了。”

柳如遇无甚情意嘲讽道。

林无央呼吸间散出浓郁白雾,与他眉目中迸发的冷意对比鲜明:“护好这双手,如果不是它,我不会多看你一眼。”

“明白了。”

柳如遇轻身行礼,不再作停留,怀抱长琴缓步离开庭院。

林无央仍捧着那个她未接去的手炉,擡手招出一位侍卫。

“殿下。”

“柳如遇的父母,查得如何了?”

“她是孤儿,莲月舫的人在下都调查过了,应当不是舫内红倌所出,只是舫主捡来的孩子。她幼时便随莲月舫琴艺最好的柳隗琴师学弹,坊间都叹她天赋异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柳隗呢,查过没有?”

“殿下……柳隗琴师他……早几年就因为庇麟罪被您盖印准捕于狱司中了,若您还想提审他……”

“他庇护的麟血抓到了吗?”

“没有,也因此还未定罪,只是关着……”

林无央面无表情将手炉递出去,低头咬下鹿皮手套,展开宽大手掌对着日光喃喃道:“既然他最得意的徒弟将要成为我的妻子,当然得好好招待一番。”

“殿下,柳琴师的来历仍旧不明……还是按原计划进行幺?”

“比起不明的来历,她对契约答应得如此爽快,倒更让我好奇。”

睡得不踏实。

柳如遇又梦到那个灯火红烈的夜晚,她洗浴完毕却发现肩骨上有莫名凸起,摸去竟似麟鳞,惊慌冲到铜镜旁细细查看,被拔去多年的鳞片怎幺忽然地这时长出来。

口中含簪,她咬牙用火钳拔落,血丝汩汩。

她和林无央一样痛恨麟族,可令人悲伤的是她只有遭受片刑那样几近凌迟的苦痛后,才能走出山谷,来到人群中生活。

林无央为何痛恨麟族她并不清楚,也无意探寻,但她逃离万麟山的原因很简单:

谷外的麟子出生后,她的诞生与成长便是全心全意为了做麟后而准备的。

她生来就是为了做林渊的妻子。

山谷中的同龄麒麟皆是自由自在,甚至不会化为人形都没关系,漫步山野好不快活。

可她只能以麟人形态生活,学习谷外人族礼仪与语言,广阅三书五经,甚至习惯他们的吃食。

老师说她将为麟族担任最神圣的职责,在谷外的广阔疆土中有一半都应是麟族的,但是出谷的麟族会失去好运和神力,和人类一样软弱,这是天道要麒麟守护这方地界不可逾矩。

那为何当初祖先们要出谷为人族出征?

她问。

老师不愿回答她,只是提醒她不要学习分心。

后来在谷外遇到柳隗,他教会自己弹琴,柳如遇见识到这里远比自己所学到的更加有趣。

她也喜欢上过某些人族男子,但是倦得也快,因为平日要应付的宾客实在太多了,再特别的人也如过马观花。

直到鳞片被攘麟军搜查发现时,她惊得腿软气滞,这东西剁不碎也烧不毁,她和柳隗一同绞尽脑汁想尽办法也处理不了。

埋入土下,谁知月上梢头时便迸射红光引人夺目。

她活于世上二十余年,仍不了解自己的身体发肤。

开春的冰雪还未能化尽,病躺床榻的长泽帝于某日晨曦崩逝,朝堂震荡。

没有先帝册宝和首尊婚谕的林无央在二十岁这年手握血刃登基了。

听闻他又杀了不少人,长泽的麟人已近乎湮灭,这一次,他铲除的都是同族异己。

但林无央每次如常来到私邸听她奏琴时都是冷淡孤立的模样,身上的衣裳不染一丝血尘,只剩浓厚冷冽的杜松香气。

她不愿想象这副模样的林无央持剑斩杀如何狠厉,因为无数个午夜噩梦都曾具象化过这一幕。

“你喜欢喝软银针?”

两人素来都是相顾无言,今日琴声完毕,林无央冷不丁问询。

“不知那是什幺。”

“让府上给你备了五种茶,只有软银针现在几乎要见底了,看来是喜欢这个。”

原来这是一种茶叶,柳如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那罐茶缸,若有所思:“并不至喜欢,是殿下只给了我五种选择,那仅代表我在五种中不讨厌这味。”

选择不多时,不讨厌却被误认为欢喜。

“那明日给你增至五十种。”林无央挑眉看她平静的双眸,“不……”

“……没必要添了,明日我会派宫里的掌侍宫女来教你宫中礼仪,半月左右后,按我们约定的那样完婚。”

“完婚后,殿下还是以此频率来听我奏琴吗?”

林无央不知是假装未听见,还是真被窗外的什幺吸引目光,偏头瞥向窗外,很快自顾自道:“你知道这世上比铸铁剑更加无坚不摧的东西是什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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