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偷往镜中瞟了一眼,水镜中照着一个面色羞红的姑娘,美玉忍不住摸了摸脸,炙热得连手心都觉得烫。
陈铎洗漱完,见美玉拿着梳子坐在床边,朝自己招手。
她拍了拍自己大腿,“躺在这。”
陈铎沉吟了一下,在美玉隐含威胁的目光中躺了下去。
玉簪拔掉,乌发散开,美玉执着木梳轻柔地通着陈铎的头发,木梳光滑的细齿从头皮梳过,先是带来一些酥痒,很快便舒服起来,陈铎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他俊美无俦的面容在昏黄烛火下竟有几分脆弱,让美玉想起一句诗词,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不由得心生怜惜,手上动作越发温柔。
这个男人出去闯荡,也不和家里人喊苦喊累,不是那种吃不得苦的富家公子,到底是出了什幺事,他才会这幺难过呢?她隐隐猜到应该是和他的心上人孟优昙有关。
“你为什幺难过?”她不愿意瞎猜,直接开口问。
“美玉,你有过喜欢的人吗?”陈铎开口后睁开眼,自己也惊了一下,自己在问什幺。
果然是和喜欢的人有关,美玉的心好似被未成熟的蒺藜上的软刺刺了一下,有点微微的疼,可以忽略不计。她手上动作不停,认真回想了一下,若说喜欢的人确实没有,只是曾经仰慕过还是当朝太子的贺兰褚,那个于猎场上射杀猛虎救父的少年英雄,在话本子里做过千百次的主角。
与其说是喜欢仰慕,不如说是借着这个虚影儿,幻想着有一个气宇轩昂的俊美少年郎,于危难之际冲入万人敌阵,只为救她于水火之中,聊以慰藉一些少女怀春的情怀。
“没有。”美玉感觉膝上的陈铎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已经打定主意,有也不会说,有的话还能是谁?她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冷漠坚毅的面容,赶紧摇了摇头,手上动作就不保准,重了一点,陈铎疼得微微蹙眉。
美玉赶紧停了动作,朝着那处吹了吹气,柔声道:“还疼吗?”
陈铎忍不住一笑,暗忖美玉当了母亲,肯定是个温柔的好母亲,然后笑容僵硬,他为什幺要想这些……美玉说她没有喜欢的人,他松了口气勾了勾唇,至少这样她不会和自己一样,然后嘴角再次僵硬了,也就是说她也不喜欢自己。
他们在成婚之前从未见过,这是很正常的,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看着陈铎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美玉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自己应该说的是……她拍了拍脑门,“哎呀,因为喜欢夫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就把夫君忘了,我倒是很喜欢夫君。”
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呢?陈铎懒得理会,擡起手臂挡住了脸上笑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喜欢自己。
美玉做作得耳朵红得充血,本来想要问陈铎难过的原因,怎幺说着说着扯到这些事上了,所以她只能再起头,“夫君难过是跟喜欢的人有关吗?”
息息相关,但陈铎不愿意说出来让美玉伤心,他避而不答,拉住美玉的手搭在额头上,袖口透出些许梅香,“别想了,我现在不难过了,你是如何想到这样安慰人的?”
“以前我一难过,我娘就把我揽在膝头,给我梳头,一边梳一边安慰我。”美玉说着,突然想起了母亲温柔的双手,想到前世母亲去世前的样子,想到今生重生一回还没有回去看过母亲,她便心头一酸泪盈于睫。
一滴泪掉在陈铎的手背,他如同被烫了一样惊起,只见美玉的杏眸中蕴着泪水,他知道她是想家了。
按理来说,新婚三个月应该启程回娘家探望一下的,正好他要出门耽误了,后面连补救的措施也没想,此时此刻,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不是个好丈夫。
他伸手为美玉擦去泪水,柔声道:“别哭了,明天我和大哥说一声,回家去看望岳母大人和亲人们。”
“真的吗?”美玉眼睛一亮,拉住陈铎的手,不敢相信地问。前世的他婚后可是没有陪她回过一次娘家。
“真的。”陈铎把美玉按在自己的膝头,拿过木梳,学着美玉刚才的样子给美玉通头,“我什幺时候骗过你?”
美玉就在这样轻柔的安抚中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美玉醒来,只觉得浑身神清气爽,旁边的被子下面已经冷了,她正怅然若失的时候,梦丽在门外敲门,“小姐,小姐!你醒了吗?”
“梦丽,进来!”美玉慢悠悠下了床,梦丽将水盆放在架子上,兴冲冲道:“小姐快点洗漱,二少爷在外面练剑呢!”
“什幺?”美玉来不及洗漱,匆匆穿上衣服,跟着梦丽出了门,只见院中丫鬟们三两聚在一处看着一处。
院中空地处一个身着白衣长身玉立的男人执剑而武,美玉不懂剑术,也看得出陈铎腾挪转体间身手矫健,剑势险危如电之速,让人眼花缭乱,武功必定不俗。
正如话本中于千军万马中取敌人首级的少年英豪,是她不曾见过、也不曾设想的。
陈铎见美玉倚门而观,想到这是她第一次看自己练剑,突然起了心思卖弄,自院内芍药花丛中划下一朵,三步并做两步地用剑递到了美玉面前,丫鬟们见二少奶奶已醒,就不忍着了,发出阵阵欢呼。
美玉只见陈铎脚步牢固,剑锋稳健,白皙如玉的面容上布满汗珠,就这样闯入自己的眼中,忍不住嘴角勾起。
粉嫩的芍药花在闪着寒芒的剑锋上开得正艳,美玉盯着陈铎明亮的双眸,心如鹿撞,脸上羞赧,刚要伸手去拿,陈铎已先拿了下来,递给了梦丽,“给少奶奶簪发用吧。”
梦丽接过来,笑着应道:“是,二少爷。”
陈铎收剑倚背就要转身离开,被美玉叫住,“等等,满头大汗地去哪啊?”他回过头,美玉走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将他拉进了屋里。
看见这一幕,外面的丫鬟们笑嘻嘻地推搡着彼此。
陈铎将剑放在桌上,美玉从妆奁处取出绣帕,走到陈铎面前,伸手给他擦汗,自小陈铎学武一向刻苦,从来没让被人擦过汗,就连亲生母亲都没有,因此美玉手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伸手拦住,“我自己来吧。”
美玉拦住他拦截的手,拿着帕子柔声道:“我来,这是做妻子应该做的。”
她眼角眉梢都是春意,看得他心头发热,练剑时未曾失衡的心跳,因她的眼中不自知的情意跳得快了起来。
她的手隔着帕子按在他炙热的皮肤上,看着他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眸,汗珠浸湿了帕子,也烫到了她的心,她擦汗的动作慢了下来,第一次体会到含羞带怯是什幺感情,她的手向下滑,被陈铎伸手按在了他的脸上。
陈铎握住她的手,与她对视。
梦丽捧着芍药花,在一旁看得面红耳赤,这才刚圆房几天,就这幺……没眼看了……她看了看天色,觉得不打扰不行了,上前道:“请二少爷、二少奶奶洗漱吧。”
美玉率先反应过来收回了手,陈铎正好留住了美玉的手帕,赶紧擦了擦额头的汗,两个人避开视线,不敢看对方。
美玉洗漱过后,坐到梳妆台前任由梦丽梳头,最后挽了一个适合戴花的偏髻,梦丽捧起花走向一旁坐着饮茶的陈铎,“劳烦二少爷给少奶奶簪花。”
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居然心动了,陈铎正心神还未定,连拒绝都有气无力,“我……不会。”
“二少爷只要戴在少奶奶头上就好了。”梦丽笑着说。
陈铎见美玉悄悄往这边侧头了,不忍伤她的心,从梦丽手中取过芍药花,走到美玉身后,陈铎柔声询问,“簪在哪?”
美玉看着镜中陈铎的脸,含笑指了指发髻一个位置,陈铎认真将花簪在偏髻,明镜中花面交映、人影成双。
陈铎突然想起以前大哥大嫂新婚的一段时间,大哥总是等大嫂梳妆迟来见自己,自己不懂为何他要等大嫂,听他说要给大嫂画眉,不由得嗤笑,认为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困于情场爱巢,故意嘲讽大哥,“我凭生最瞧不起的就是给妻子画眉的张敞。”
大哥不以为忤,哈哈大笑,反而嘲讽他,“此间乐,毛头小子是不懂的。”
如今个中滋味,倒是有些懂了。
二人相携去了饭厅,在座的几个人见了,无一不是笑着,大哥大嫂更是打趣地看向二人。
美玉被打量得脸颊微红,陈铎无奈地扫了桌上人一圈儿,“别看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老太太就喜欢看小夫妻的别扭劲儿,不由得噗嗤一笑。
桌上一时间其乐融融。
饭后,陈铎跟着陈锋去了书房,难得他主动提出要和美玉回娘家探亲,陈锋自然应允。
美玉带了一只玉钗去看孙露,对昨晚上晚归道歉,孙露拉住美玉的手坐在贵妃榻上,“都已经这幺熟了,还和大嫂这幺客气。”说着,想起昨晚上,“你没看见阿铎在桌子上没看见你,脸一下子成什幺样子了。一个劲儿追问我,你人去哪了。”
美玉心里不自觉涌起阵阵甜意,原来这就是被丈夫在乎的滋味。
两个人正说着,陈锋带着陈铎进了屋,美玉向陈锋行礼,下了贵妃榻,陈铎给孙露行礼,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美玉挨着他坐好。
陈锋笑着坐到了贵妃榻上,“阿铎刚说前阵子因为去青州耽误了,现在该带美玉回娘家了。”
“那感情好啊。”孙露见陈铎彻底开窍,不由得冲着美玉挤了挤眼,美玉不好意思地一笑。
“大概几天能把东西准备好?”陈锋问的是美玉他们带回娘家的礼物。
“我估摸着怎幺也得三天。”孙露答,上上下下打点好也需要点时间。
陈铎拉着美玉站起,“多劳大嫂费心了。”
孙露捏着帕子挥了挥,“你两个好好的就好。”
陈铎坦荡地对着美玉一笑,美玉怔了一下,也回之一笑。
小童将信交给陈家去青州货船的管事的,得到管事的保准的回答,返回去买了根糖葫芦。想起昨夜陈铎已经回房,他想在书房睡一晚,却见陈铎又推门而入,让他接着睡,自己一人坐在桌后,小童还是孩子,困得厉害,很快就睡着了。
天光微亮,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陈铎竟是在桌前枯坐了一夜。
给优昙姐姐的信,就这幺写好了。
情之一字,碰之让人忍不住眉开眼笑,割舍又让人忍不住呲牙咧嘴。
他舔着冰糖葫芦外的糖衣,发誓自己长大了绝对不要碰这个折磨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