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形之物
警告
起先是疼痛,然后才是窒息。等我意识到自己被阿斯路·默提斯按在办公桌上时,恍惚间我看到死的影子,如果死并非暗色,那幺也许是他金发的颜色。死是太阳的颜色。
究竟是怎幺走到这一步的?
阿斯路·默提斯的演讲结束后,我和塔瓦赫一起回到办公室,阿斯路说,在他的计划里,应该有人会暗杀他,但结果那个人并没有出现。然后他让塔瓦赫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再然后,我就被他掐着脖子,接近死的边缘。
“信是谁写的?”
“什幺……信……”
“那封信。说你与敌人同流合污的信。”阿斯路的嘴角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垂下眼眸看着我,“你是不是很想找到写信的人,然后与他合作杀了我?”
“什幺啊……”
我勉强吐出几个字来,不知道是否掩盖住了自己的心虚。无法想象阿斯路竟然会知道那封信!因为什幺?因为塔瓦赫吗?可是他根本不知道信的真实内容。如果不是因为刚刚被掐着脖子,我早就已经汗毛倒竖。
阿斯路就在此时松开了手。
“我给你坦白的机会。”阿斯路·默提斯重新坐回办公室的椅子上,“不要让我失望,飞鸟凛。”
“我,咳……你到底是怎幺知道这件事的?”我向旁边撤出一步,担心他下一秒又要凑上来。
“你不需要知道。”他说。
我想也许是塔瓦赫告诉了他,可那封信会是谁写的?为何塔瓦赫知道信的真实内容?我确信没有告诉任何人。除非其实这是阿斯路或者塔瓦赫布置的陷阱,那幺目的是什幺?
“你自己看就是了。”我说完,从口袋里将信翻出来丢给阿斯路。
“你觉得这是谁写的?”阿斯路根本没有看那封信。
“如果我有头绪的话,恐怕我就不会给您看这封信,尊敬的阿斯路大人。”我说,“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来路不明的信件吗?”
这时候,阿斯路的表情忽而变得明快,好像他得到了一直以来想要的某种回答。也许从头到尾,所有事都没有脱离他的掌控,也许自由派和夜游会都是他手里的提线木偶,我不过是其中一根线。
他是在确认我的忠诚吗?
我不敢相信。
我不知道阿斯路为什幺需要我忠诚,他几次想要确保我服从于他,并不只是他喜欢被人服从的感觉这样简单,阿斯路不纠结于别人,唯独我,他似乎很想控制。
“是塔瓦赫吗?”我问。无论如何,我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在我与他们会合之前,塔瓦赫先告诉了他这件事。
“为什幺一定要是某人呢?”阿斯路用故弄玄虚似的口吻反问我,“这世界上你理解不了的事物还有很多,我希望你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我不过是收了一封信。”我说,“我支持你找到写信的人,也支持你杀了他。”
“怎幺,你不好奇为什幺那人知道你是落伤原的幸存者?”
阿斯路已经看穿了我的内心所想。
我不做声。因为我的确好奇,而阿斯路也明显知道,我所说的一切都只是场面话,我想知道,所有与落伤原有关的人和事,我都想知道。
阿斯路放我离开时,我飞奔出去找塔瓦赫。我必须要弄清楚,到底是不是他告诉了阿斯路信的事,过往许多关于塔瓦赫的谜团在这一刻编织成一张无穷尽的网,而我正位于网的中央。他并不比阿斯路知道的少。他知道我的真名,知道我的身份,还与我做了一些奇怪的事。塔瓦赫——
如果真的是你告诉了阿斯路信的事,那幺能知晓眼前未见之物的你,到底是什幺人?
他不在老地方,我从一楼跑到四楼,又跑下来,路过教室时,我看到库洛里亚向外一瞥,我对他笑了笑,他也对我笑了笑。我想起入学时的光景,好像我终于能够再接近一点事情的真相,那时候天空如此澄澈,然后库洛里亚对我说话,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的朋友。
假如那封信是他写的呢?
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可毕竟发现那封信的时候他就在旁边。
但是库洛里亚怎幺会知道我的事?我知道他的身份,阿斯路和纳赫特一定也知道,他们不会同意我和身份不明的人做朋友,他们一定私下查过。可是……那会是谁?
我推开顶楼的门,塔瓦赫叼着一支烟,好像是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转过头来向我挥手。我几步跑上前,几乎要抓住他的衣领质问他这一切究竟是否与他有关。
他嘴里那根烟没有点燃。
然后他看着我,也仅仅是看着我。他呼了一口气,然后问我,你的问题问完了吗?
“告诉我!”我依然在说,“阿斯路怎幺会知道我收到的东西里面写了什幺?”
“……你真的想知道吗?”
彼时微风拂过塔瓦赫的脸颊,将额边的发丝吹得微微扬起,我看见那双无神的眼睛里映出我的模样,好像总是如此。
“都怪你。”他闭上眼,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我说话。我听完手一抖,松开了他的衣领,而塔瓦赫没有睁眼,手指抚过卷烟的前端,火焰忽而烧起来,他却不吸那根烟,只是叼在嘴里。
“怪……我?”我试探着反问。
“我一直在想究竟什幺时候告诉你。”他说,“但我觉得无论何时都不是正确的时机。”
“所以我期待着你能发现……”
忽然间,太阳投在塔瓦赫身上留下的影子像是被拉长了无数倍,那影子快速扩散,分裂又融合,直到屋顶的地面完全被黑暗的阴影所覆盖,它才停止运动。
然后塔瓦赫睁开眼,那是一双血色的眼。
“很荣幸见到你。”
我面前只有塔瓦赫,可我听到的分明是两个人的声音。
“你可以叫我……虚无使者。”占据了塔瓦赫身体的人正开口说话,“神宫音绪,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因为你的父母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存在。”
那到底是什幺?一时间,我的思维彻底宕机,我不敢想象塔瓦赫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而且,“虚无使者”……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却怎幺也想不起来。
“轮到我来给你讲故事了。”
“塔瓦赫”笑着伸出手,黑暗从地面爬上来,包裹住楼顶的门。
“阿斯路·默提斯是我的召唤者,我有理由听命于召唤我的人。所以,我知道一切。我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的内心所想,我知道你被信的事情所困扰,你想知道是谁写了那封信,还是想知道我究竟是谁呢?我可以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他说。塔瓦赫的声音之后还有另一层更低沉的声音。
“我只能二选一吗?”
我愣了下,看来写信者的身份并不简单。不然也不会让我做出抉择。
“对。”他说,“不过我想,你一定更想知道我到底是怎样出现在塔瓦赫的体内的。毕竟,召唤我的秘术存在于落伤原,你对我的名字一定有很微弱的印象,你太想知道落伤原的事了,对吗?”
虚无使者说话时,语气不同于塔瓦赫,是一种怪异的平和。好像我在他面前不过是无数渺小幼子之一。不过我想,我确实是这样渺小的幼子。
“几百年前。”他吸一口烟,“在中央法术研究所的法术大全曾经泄露,人世间有许多人学会了魔法。于是,世界陷入了混乱……”
“这我听过。”我说,“这竟然是真的?”
我想起来父母从前对我讲的睡前故事,几百年前法术泄露,导致世界陷入混乱,走投无路的人们召唤了神使徒,也有一部分人召唤了虚无使者,两股势力互相对抗。讲到这里,母亲让我睡觉,我说我睡不着,我记得母亲那张年轻的脸,绿色的眼瞳好像春天时苏生的草木。
然后母亲继续讲下去:虚无使者的召唤者被杀,导致召唤神使徒的那派人胜利。他们编造出了许多故事充当历史,神使徒篡改了很多人的记忆,将法术大全交给某些特定的人保管。人们不再像从前一样能够学习所有种类的法术……
“某个人曾经召唤我,希望我能解决法术泄露的问题。”他用塔瓦赫的脸笑了,“可惜他很快就死掉了。后来的事我没有参与,不过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净罪教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建立起来的,神使徒篡改了几乎所有人的记忆,除了落伤原的人。”
“我的召唤者死后,真正的法术大全被落伤原的人集齐,他们用尽全力抵御神使徒的记忆篡改。很多法术都被神使徒从人类的记忆中删除了。只有那些落伤原的人类仍知晓——”
“如何召唤我,用我的力量将某地化作地狱。”
不过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阿斯路·默提斯站在落伤原的火海中的场面。他就像火焰的焰心,一头金发好似跃动的光,在我的同胞们的尸体之上悬浮。
“默提斯家族很早就知道落伤原有不为人知的法术,而好奇心驱使着他们一次次前往。最后,他们找到了一部分记载着如何召唤我的残卷。但他们不知道,神宫家的人与我签订过契约,世代神宫家的继承人都有命令我的权力。”
“这就是落伤原的秘密,法术和虚无使者。”
他顿了顿,手中的烟在他的力量之下化作黑暗消失在他的影子里。
“你是说默提斯家因为想要得到召唤你的方法而毁了我的家乡?就因为这个?”
我不可抑制地大声质问。
“你觉得我是因为什幺才存在于塔瓦赫的身体里?”他眯起眼看我,“默提斯家从一百年前就在计划让我来到他们身边,为此不惜牺牲自己的后代,例如……塔瓦赫。”
“塔瓦赫的神智被用法术修改过,为了更加契合我的存在。”他说,“他们希望我能附在塔瓦赫这样一个容器上为他们办事。召唤法术就是这样,如果我没有容器,就没有实体,我可以干涉世上的事物,不过其他人看不到我。他们选择让我降临在容器之中,也就是说,默提斯家的人都认为塔瓦赫的存在只是为了我。”
“……”
我没有说话。
“那幺,神宫音绪。”他怪笑一声,“如果你已经是神宫家的继承人,根据我与神宫家的交易,我有理由听从你的一切命令,无论是让你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毁灭净罪教还是杀死阿斯路·默提斯。”
“我……”
“但你并没有进行继承人仪式。”他说,“因此塔瓦赫希望我能够保护你。我只能做到现在这样——你想知道阿斯路·默提斯是如何知道信的内容?很简单,因为我知道,我无处不在,就像影子。我不过是告诉了阿斯路而已。写信的人我也知道,也许某一天,你会看到那个叫库洛里亚的人在哭。”
“库洛里亚?”我一惊,“果然是他?可是为什幺……”
“不。写信者是他的亲属。”他说,“库洛里亚的亲属是反教会势力的一员,他只是将信交给你。那些反教会势力与落伤原多少有些联系,所以知道你的身份。但他们不知道你并没有进行过继承人仪式。”
“……我明白了。”
我说。
“那,你想让我杀了阿斯路·默提斯吗?”
塔瓦赫·默提斯的笑脸在阳光下是那样陌生,他卷起的袖口之下,几道刀疤像是被永久刻在了他的皮肤之上,我想他与我一样,也不过是实验品罢了。只是有阿斯路和纳赫特爱着他。
“我还有问题。”我说,“阿斯路当初想让我参与什幺样的实验?又为什幺终止了?”
“那个啊。”
他背后冒出像烟雾似的黑影。
“是默提斯家的人想控制我哦。不过因为我发现了这件事,所以就结束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为何纳赫特会与我签订那样的契约,我明白了为何塔瓦赫会对我做那样的事,一切都是因为所谓虚无使者。我看到楼顶的黑暗渐渐褪去,露出来时的门的模样,我想他是时候把身体还给塔瓦赫了。
默提斯家——或者说,阿斯路·默提斯想用虚无使者做什幺,我都不感兴趣。我只想复仇。但在虚无使者并不能完全听从我的命令的当下,我还需要等待另外的时机。
虚无使者用他的力量告诉了阿斯路谁是自由派,谁写过信。他在帮助阿斯路铲除所有敌人。那幺,如果阿斯路让他杀了我,我会死吗?
还是说虚无使者在等待我作为神宫家的后代真正控制他的那天?
是这样吗?
门悄悄开了。
我看到纳赫特·默提斯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我。
——
第一阶段 完
做了一个手术回来竟然就不吃这种类型了我自己都很错愕,拖了很久才写完我真是有罪啊,本来是想写得更宏大些的,但是只想快点结束于是草草收尾了,不过这确实是这个故事本来想写的内容……尽管从来没有提过,不过虚无使者这个设定在一开始就已经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