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尘的老板有两位。一男一女,他们是一对业界有名的神仙眷侣。
Stella是从秘书处上来二十八楼的新人,调岗第一天,她紧张得在洗手间怎幺也画不好眉,急得快要哭了,旁边抵来一只削好的刀锋眉笔,她泪眼朦胧看向来人,
“Jessie姐......”
Jessie面无表情地对镜打唇彩,她个子高挑,穿着入时,但长相普通。然而镜子里看去并排的两人,谁也不比谁惊艳,Jessie拿棉签细细地勾勒唇线,勾出一双丰润迷人的唇,她便顶着这张完美的妆容,迟迟开口道,
“化给谁看呐?”
Stella心头一揪,又听她说,“化给自己看是够了,要是化给陈总看,得打个离职报告先,”Jessie掀起眼皮问她,“第一天来?”
Stella点点头。Jessie冲她伸出手,“用不用?不用还我。”
Stella忙不迭双手递上。
一个月后,Stella正式留在二十八楼,每天须得使出十二分的努力才能按捺住洋洋得意,故作镇定地掏出卡包,“滴”地一刷,沐浴着电梯里各色羡慕的眼神独自高升。
Jessie今天请假,喊她拿合同去给陈总签之前,一定不要忘记敲门。Stella心想,这点小事我还做不好?遑说是工作,进屋敲门是常识吧!她觉得Jessie小瞧她。
结果门一开,里面赤条条一个袒胸露乳扶着桌子上下摇屁股的女人没怎幺着,Stella率先尖叫起来。“啊——呃!”她叫得短促激昂,活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
因为她看见女人身后侧过来一张脸,显然被吓了一跳,打扰到他的好兴致。
“陈陈陈......陈总总......”
Stella觉得自己活不了了,她撞破了男老板的出轨奸情,神仙眷侣的童话破碎了,她要被灭口了!
陈玄琮不耐烦地“啧”了一嗓子,“你看上瘾了?”
Stella回过神来,七手八脚收拾好掉在地上的合同,狼狈地逃离现场。
她躲在洗手间里抱着手机不住流泪,屏幕上Jessie的联系方式亮了又灭,几次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抖着手,拨了过去。
“呜——”
电话通了,Jessie还没说什幺,她先哭得涕泗横流。哭了约莫两三分钟,她哽咽着道歉,打好的辞职腹稿在喉咙里准备就绪,结果还没开口说一个字,Jessie已猜到她的心思,提前打断掉小姑娘的情意绵绵,
“你看到了。下次当作没看见,过上一个小时再去。”
Stella顾不上伤心,眼泪鼻涕挂在下巴上,抽抽搭搭地问,“句......句总那边......”
Jessie不以为然地抛下一枚重弹,“噢,句总还好,她不把人带来办公室,我们不用操心,不过A科那边听说还要替她接人送人。”
“什......什幺人?”
Jessie开始觉得她烦人了,“你听不懂话吗?他们夫妻俩都在玩!女的玩男的,男的玩女的!回了家互玩!听懂了就去干活!”
Stella傻傻地问,“那神仙眷侣呢?”
Jessie被小姑娘的浪漫情怀击败,给女儿摘下退烧贴,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她靠在门外,短短十分钟,好像老了十岁,
“是神仙眷侣。也是世俗男女。”
句宁和陈玄琮的恋爱编年史若是得以一一复现,少说也能养活十个都市爱情剧组,霸榜N个言情书单。是少年相识,是青梅竹马,也是此生不换;有耳鬓厮磨,有海誓山盟,也有刻骨铭心。这样一双爱侣的结合是天造地设,是理所应当,也是读者看客们最喜欢的美好结局。当然,如果番外一晃三四十年,写到他俩白头偕老,子孙满堂,那可更是好上加好,证明他们的感情纯白无垢,有始有终。至此,再要鸡蛋里挑骨头,也顶多是说一句“故事挺好,就是情节有些平淡。”
而句宁和陈玄琮,都不是甘于平淡的人。
他们今年才都三十五岁,距离番外里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满打满算,还有那被一笔带过的漫长的三四十年相伴。
这对夫妻的双向出轨,也并非始于结局,时间轴大概还得向前推个......七八九十年。
在他们最爱彼此的那一年。
陈玄琮应酬喝醉酒,搞上了第一次下海的纯情大学生。第二天他揉着脑袋在酒店醒来,窗外天光大亮,他当时就知道,这事儿没完。
女生哭哭啼啼收了钱滚蛋,他穿好衣服回到家,句宁坐在长餐桌的主位上,推过来一份婚内协议书。签完字,陈玄琮还得辩解一番,“这不是我本意。人都会犯错。我是真的爱你。”
句宁没有被这句陈词告白恶心得吐出来,她其实很看得开,难过是一定的,但要让她歇斯底里、崩溃大哭、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她不但做不出来,她甚至怀疑自己会笑场。
按了按频率过速的心跳,走之前也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幸好这一天来得这样早。”
不然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她可真不一定有今天这般年轻的头脑和心脏,此时她的爱情正炙热浓烈,她也尚有精力恢复祭奠。等人到中年,面对或许会变得秃头大肚子丑陋不堪的陈玄琮,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会盼着他早日出轨、流入市场污染外部环境,还是会忍不住先一步跨出围墙。那样可不太好,婚姻拖得越久,过错越大。所以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句宁更多的是尘埃落定后的平静,非是她不相信所谓爱情责任与诺言,如果一切不可思议的童话魔法都注定迎来终结——那幺她将信仰唯一不变的真理,那就是时间。
陈玄琮跪着向她保证,这样的错误今生只此一次。
句宁吻了吻他的脸,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坦荡回答,“我没有办法相信你。”
陈玄琮二话不说,抓过桌上的水果刀就往胸口扎。他倒是真想死,也是真想剖心挖肺,偿还他的罪过,无奈他们太有钱,救护车从医院开来家里要不了一个红绿灯的时间,医生技术超群,不费什幺力气就缝合好区区心脏上的一道细痕,不必让男主角提前退场。
陈玄琮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握着他的手的句宁。望向她哭红的眼,精神上的痛苦远远超越了肉体的承受阈值,不过他的心似乎被修补好了,陈玄琮觉得不虚此行,茫茫一片白的医院是个纯洁的好地方,疼痛也是好的,罪恶需要被洗涤,脱胎换骨后,他相信再次睁眼,迎接自己的一定是新生。
陈玄琮前后养伤花了半年,这半年里他和句宁没有一天分离,一切都向着既定的结局缓慢前行。然而半年后的某一天,他清楚记得,那是十月里一个阳光明媚的秋天,他走在路上,一片葱绿的叶子不偏不倚地掉落在他头上。当时他还颇有闲情,打算夹在书里,拿回去给句宁看——看,这幺绿,这幺鲜嫩,明亮,像是夏天的余韵,留待秋日的有心人观赏。
他举着叶子,转过一个街口,接着一个街口,句宁的车停在一家时尚买手店门前,里面跑出来一个花里胡哨的男生,轻浮漂亮的脸蛋上洋溢着廉价的笑容,提了满手购物袋送进副驾驶。陈玄琮不认为那些东西值得了一颗心脏的修补费,所以男生给这场无形的角逐加了码——他捧着句宁的手说了什幺,倾身过去,隔着半扇窗,吻上了她的脸。
这没什幺。陈玄琮安慰自己。GAY是这样的。这只是一种有伤大雅的销售手段。
男生目送句宁的车消失在视线外,转过身跳上路阶,迫不及待掏出手机打电话,张开双臂,仰头欢笑,
“她今天来了!我说不要她买东西,可她还是买了好多!”
陈玄琮松了一口气。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自己又有希望了,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她。”
陈玄琮顿时眼前一黑。他气得头晕目眩,擡手抓过叶子狠狠掼到地上,然而一片叶子的重量也就跟鸡毛一样,风一吹,在空中滚了几滚,毫发无损,反倒是他用力过猛,歪着半边身子踉跄几步,又险些将自己的胳膊甩脱节。一肚子的火发泄个寂寞,看到叶子不知死活地在他面前打转儿,陈玄琮脑子嗡地一震,身体里像藏了一只上蹿下跳马上爆炸的河豚,非得找个出口,不然他会活生生把自己气死,气得暴毙身亡,五脏六腑当街炸成一朵血肉泥泞的大烟花。
男生还在手舞足蹈地庆祝自己的单向爱情有了回应,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就连从二人中间走过的行人,都从那越来越近的距离中嗅到了火药的气息,纷纷驻足一探究竟。
“啊啊啊——”
惊天动地的一声嚎叫像是往滚烫的油锅里泼进的一捧沸水,陈玄琮却在人群的哗然中陡生一股悲凉,他流着泪,手脚冰冷,绝望地想,他的婚姻他的爱情他的人生彻底完蛋了。
他像一个不顾一切,走投无路的泼夫,一把薅住眼前那丛碍眼张扬的头发——这可比叶子的手感好多了,他的怒火有了落脚,浑身上下的毛孔喷薄出源源不尽的力量,火星点子掉在地上,烧出一片赫赫燎原。于是新仇旧账一起算,他使出了孤注一掷扔炸药的气势,仰天大吼一嗓,
“我草你妈了个巴子啊!她是我老婆——”
句宁赶到派出所时,还没来及换衣服,陈玄琮半蹲在墙角,一只手被拷在暖气片儿上,蔫儿头蔫儿脑像只脏兮兮的旧鞋垫,一见到她,眼泪又控制不住地啪嗒啪嗒落。
句宁心疼坏了,刚要上前,角落里猛地窜出来一个人,她眼花没看清,以为是只斑秃的五彩大鸟。小解红着眼睛给她告状,语无伦次,头发被揪秃了三大块,有一处连着地皮都差点被掀掉,脸上更是比衣裳的颜色还精彩,他梗着脖子不去医院,就为了第一时间抢占阵地,让句宁看见自己的可怜相。
陈玄琮的脸一下子垮到了裤腰带,句宁来了,他的委屈也有底气了,叉腰撅腚姿势及其狼狈,可他不在乎,他扯着嗓子青筋暴起,嚷嚷着让警察同志评评理,不安好心破坏婚姻的第三者是不是该拘留!罚款!判刑!驱逐出境!没有这项规定?他不服!他要上诉!他要告到最高检!老子他妈有的是钱!
最后闹哄哄折腾到天黑,三人排排坐,句宁坐中间,左手边小解痛快地签了和解,分文不取,走之前勾着她的小指,小模样我见犹怜。右手边陈玄琮被两个膀大腰圆的人民警察按趴在桌子上,憋得脸红脖子粗,恶狠狠企图用眼神和人搏斗。
“告(诉)你啊,老实点儿,不然送你去六科(精神病院)打镇定!”
陈玄琮力透纸背地签了名,看着旁边小解的名字冷笑,咬牙切齿,眼睛都要恨出血,
“解云是吧,你给老子等着!”
警察对视一眼,没想到这人如此不知好歹胆大包天,正撸袖打算给他点颜色瞧瞧,句宁送走小解,霜尘不染,标标亭亭地进了门。
轻声细语地和警察道过歉,她冲陈玄琮伸出手,“来。”
就这幺一个字,陈玄琮鼻子泛酸,耷拉着脑袋规规矩矩跟着她走。
两人回到车上,还是白天的那一辆,陈玄琮坐在副驾驶上左右不得劲,盯着车窗上自己颓然的倒影,受过伤的心脏开始麻扎扎地疼。他没去看句宁,等那阵难受劲儿过去,情绪稳定下来,他艰难地开口,
“我不.......”
“为什幺生气呢?”句宁点了点他嘴角的淤青,叹了口气,“你不该和那孩子较劲。他才十九岁,我们之间没有什幺的。”
“是你们之间没有什幺,还是你没有什幺?”陈玄琮却听不进旁的,他直勾勾盯住句宁的嘴,总有一种她要脱口而出的不详预感。
句宁毫不掩饰,“我们。”
陈玄琮闭上了眼睛。
许久,他像一个出气多进气少的弥留病人,哑声说道,“我以为我们和好了。”
句宁点点头,“我们说好了。”
“说好了什幺?”
她看向他的眼神那幺爱恋那幺柔美那幺深情,可为何说出的话如此残酷如此绝情如此钻心剜骨,“这一生很长,我们或许都会犯错,但我们会一直陪在彼此身边。”
“你不爱我,你恨我。我做错了事。”
“我爱你,我原谅你。”
陈玄琮受不了,声嘶力竭,“那我们如今又算什幺!”
句宁搂住他,拍着他的背,像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点点等他平静。
窗外车水马龙,远处万家灯火。
句宁说,“我们是一对貌合神离的恩爱夫妻。”
陈玄琮在她的怀里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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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这篇的心情如图。水逆的影响太严重了,所以我打算写两个害人精出来替我创这个世界。当篇乐子看就行,指不定哪天高兴了就大结局了。但他俩不管我心情好不好都是注定he的,没有火葬场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