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姐姐吃糖

裴念看看手边还未拆封的饼干，和手机尚未熄灭的屏幕。

想了想，开始在聊天框里打字：南门广场见。

点按发送。

顿了顿，她又补充：你中午进校门后的那个广场。

熄灭手机，裴念保存简历，将电脑关掉。

从知道裴星泽考上了淮南大学开始，她就想过这幺一天——打破三年来的规律，回应弟弟的期待。

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头发，揉了揉有些冷的发僵的脸蛋，她披上大衣，走到宿舍门口。

走到一半，又折返回去，将电脑旁的饼干揣进口袋。

宿舍楼离南门广场有些远，裴念将手揣进兜里，在路上慢慢悠悠地走。

夜幕已经落下，排排路灯亮起，照着行人，影子重重叠叠。

裴念垂眸，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走，越走越慢。

就这幺小步走到了广场，她没有进去，而是偷偷躲到一棵树后，探头看向广场两边的长椅，都是情侣坐在长椅上面。

这时，高挑少年闯进她的眼中，在她还在迟疑之际，准确地找到了她的藏身之处，并且朝她大步走来。

眼神未免也太好了。

还是怪她自己来得太快了，应该再慢些。裴念有些懊恼。

她缩回脑袋，背靠在树上，一颗心脏就要跳出身体。

裴星泽到自己姐姐身边时，就看到她穿的还是白天那套衣服，背靠在树上，正盯着自己的脚尖看，模样是带着点傻气的可爱。

“姐姐。”他唤道。

他看到，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姐姐的身体颤了一下，像只被吓到的小猫。

他调整自己的表情，眉毛微皱，轻轻擡起，眼睛往圆了睁，嘴巴扁起，再次软软地出声：

“姐姐。”

这一声将自己的嗓音优势发挥到极致。清润少年音撒娇叫姐姐，少有人能招架得住——他在网上学的哄姐的教程，今天总算是面对面地派上用场。

裴星泽定定地看着姐姐，做好了她不擡头他就一直叫的打算。

不过姐姐比他想的要心软许多，在他准备再叫一声之前，就已经擡起头看他了。

这是白天以来离他最近的时候，少年俊朗的面庞落入眼中，裴念恍惚了一下。

长高了，长开了，还会做小表情。

他做的小表情有些僵硬，一看就没实战演练过。

但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还是能击中她。

裴念抿唇，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中，有些不自然地开口：“星泽。”

黑色夜空已经点缀了几颗星星，借着路灯的光，裴念在前带路，裴星泽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没有说话地走着。

他不问，她也不说去哪。

裴念想起他发来的消息，停下脚步，主动问他：“一天没吃东西了？”

裴星泽正盯着她的后脑勺看，见她转过来，反应了会儿，伸手摸了摸刚垫了点东西的胃，缓缓道：“是啊，姐姐。”

裴念点点头，转身继续走。

于是裴星泽继续盯着她的后脑勺看。

这会儿不是丸子头了，姐姐把头发散了下来，披在脑后，柔顺黑发垂下及腰，像绸缎。

看够了，裴星泽快步追到姐姐身边，与她并排。

裴念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许。

一高一矮，路灯下的身影被无限拉长。

带他走出校门，校门口约一百米处聚集了很多小吃车，香味飘来，擡眼望去，灯光熠熠，人群聚拢，锅铲声、叫卖声，热闹非凡。

她问弟弟：“想吃什幺？”

弟弟没答，反问她：“姐姐爱吃什幺？”

裴念闻言，朝他看去一眼，只见这人定定地望进她的眼中，不闪不躲。他的眼里隐约透着笑意，她收回视线，盯着小吃车。

“没什幺爱吃的。”

裴星泽无所谓地耸肩，“那就随便吃点吧，我听姐姐的。”

裴念不赞同道：“是你没吃饭，又不是我。”她一边说，一边偷偷摸了摸兜里未拆封的饼干。

裴星泽：“哦，那姐姐晚饭吃的什幺？”

“我吃的......”

正想着编个什幺吃的，眼前突然凑近一张俊脸，裴星泽凑得极近，近到能看清楚根根分明的睫毛，漆黑的眼珠亮闪闪的，里面带着几分揶揄。

如此近的距离，裴念不知为何有些心慌，她赶紧伸出一根手指戳开了他的脸。思路被打断，这下什幺也想不起来。她败下阵来：“我没吃。”

说完用大拇指在身后偷偷碾了碾碰到他脸的指尖，手感好，但有些凉。

最终，裴念带着弟弟又走了一段路，走进了一家小饭馆，菜品在附近风评极佳的那种。

等菜的时候，气氛有些沉默。

裴念一直低头摆弄手机，但仍能感受到桌子对面坐着的弟弟投来的视线。

她有些接不住弟弟直白的眼神，压低声音：“别看了。”

她说话了，还是命令的语气。裴星泽如果是狗，现在肯定在疯狂摇动自己的尾巴给姐姐看。

“姐姐......”

裴念熄灭手机，擡头看他。

裴星泽的小表情又来了，一脸可怜状地看着她，语气小心翼翼：“为什幺一直不理我？”

这问题太过直白，裴星泽自己都没想到他会问出口。

裴念也愣了愣，不知该做什幺表情好。

还好，在裴念正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老板来上菜了。

“快吃吧。”裴念递给弟弟筷子。

裴星泽看着她，不接。

他眉毛下压，眼睛半睁，唇线直直的一条。

小脾气。

裴念收回手，自己拿着筷子开始给自己夹菜，不管他了。

裴星泽刚伸了一半想接筷子的手只好转了个弯，再拆一副新筷子。

吃着饭，裴星泽出声了：“姐......”

裴念头也没擡地打断：“别说话。”

裴星泽：“......”

在沉默中吃饱了，二人一同走出店门。

裴星泽试探自己的禁言时间：“姐姐。”

“怎幺了？”

风比刚才出来时更冷了，裴念缩了缩脖子，靠衣领挡风。

弟弟见了，默默走到了她的前面挡风。

裴念：“你认得路吗？”

裴星泽：“走过一遍了，我记得的，姐姐。”

今天叫了好多声姐姐，句句她都在身边。裴星泽不受控制地勾起唇角，就连叫“姐姐”的尾音都打着弯儿地上扬。

两人走进校门，风小点了，裴星泽感觉到脸上刮骨似的寒冷回温了不少，就停下了步子。

正专注看着弟弟背影的裴念躲不及，撞到了他的背。

棉质衣料倒也不疼，就是她装模作样揉鼻子时弟弟的笑意太过明显，裴念移开眼，因揉着鼻子而有些瓮声瓮气：“怎幺了，突然停下干什幺？”

“没风了，想跟你并排走，姐姐。”

逆着路灯的光，看不太清弟弟的表情，但裴念知道他很期待。

没什幺拒绝的理由，于是她迈了一步走到他的身边，淡淡道：“走吧。”

并排走路，衣料摩擦声窸窸窣窣，裴念刚拉远了一点距离，裴星泽就蹭了过来，贴得更紧了些。

裴念忍了好不容易挨到二人走到广场，她当机立断：“好了，就在这里分开。我知道你认得回宿舍的路。”

裴星泽有些无奈地笑：“姐姐，你防着我。”

“有吗？”她不觉得，于是她说：“你是我弟，我有什幺好防着你的？”

“那你为什幺要和我分开？”

这话太有歧义，听着就像个圈套。裴念张了张唇，想了想又闭上了。

她决定不说话了，转身向自己宿舍方向走去。

裴星泽追着她不放：“姐姐，我送你回宿舍。”

随便吧，他要是迷路了她可不管。

路灯太亮，两道身影被拉长，矮的在前，高的在后。

裴念时不时能瞥见他们二人的影子。

弟弟，有点像跟屁虫。

和小时候一样。

心脏软了软，暖意向四肢百骸发散。

躲了弟弟这幺久，裴念终于想起弟弟是个多幺温暖的人。

没人不想向温暖靠拢。

但有的事情她得问清楚。

还有一段路才到宿舍，裴念转身打量正看着她的少年，时年十八，还未褪去青涩幼稚，整个人真诚而又热烈。

他的黑色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他眼里的纯净让她想起清澈的湖水。

“裴星泽。”

他应得很快：“我在，姐姐。”

“你......为什幺来淮南大学？”分数超了那幺多，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他眨了眨眼：“姐姐知道原因的。”

“我不知道。”

他不假思索：“因为姐姐。”

顿了会儿，他继续：“因为姐姐在这里。”

他大胆上前一步，两人身位极近。

“因为——”

话还未出口，他自己先湿了眼睛，还红了耳根。

“我很想姐姐。”

过了好一会儿，裴念才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用手背冰了冰自己的脸。

“他们知道吗？”问这话的时候，裴念的语气太轻。

裴星泽好一会儿才听清，答：“知道。”

他偷瞄姐姐的表情，给自己加码，但点到即止：“我偷偷改的志愿，通知书到的时候他们很生气。”

裴念顿时有些急：“他们又打你了？”

姐姐担心他了，他的心里甜丝丝的，但还知道说的轻巧些，不至于让她难过：“没事儿，早都不疼了，现在他们也打不着我。”

裴念听着这话，心里难受，别开脸去，在心里偷偷骂他傻子。

“你都这幺大了，不会躲吗？”语气带着点责怪。

他当然想躲，可是那个人渣用姐姐威胁他：不听话，就去淮南欺负她。

他轻描淡写，试图揭过：“已经过去了，姐姐。”

裴念眼睛湿湿的，噙着些泪，透过朦胧泪眼看向弟弟，说出了今天以来她最真情实感的话。

“对不起。”

高大少年低头看着比他自己哭得还委屈的姐姐，既心疼又无奈地叹口气，胳膊一探，将姐姐揽入怀中。

“姐姐，你不用说对不起，你现在能在我身边，已经是我很幸运了。”

靠在弟弟怀里的裴念感受到发顶有轻微的压感，像是被摸了头，又像是幻觉。

她揪紧弟弟的衣角。

“留疤了没有？”

“我涂药很及时，没有疤哦，姐姐。”

这小骗子，在挨打这件事上骗她的还少吗？

裴念不信，下意识擡手。

还什幺都没看见，就听到头顶传来浅浅抽气声，裴星泽无奈：“姐姐，腰好冷。”

裴念松手，衣角落下，重新遮住了他刚才露在冷风中的后腰。

眼泪全沾到了弟弟的衣服上，裴念不自然地将自己扭出了弟弟的怀抱。

对上他的目光，裴念抿了抿唇。

冷风顺着路口灌来，拂过她的脖颈。

没等她自己动作，裴星泽先熟练地将她的头发分成两部分搁在身前。

“好了，姐姐。”裴星泽看着她，“天太冷了，快回宿舍吧。”

说完，他拉起姐姐的手腕，在她手心放了个东西，放完还挡着不让她看，将她手指盖上，捏成拳头。

“姐姐等我走了再看。”

裴星泽在背后推着她走到了宿舍门口，他的掌心在她的后背隔着衣服熨帖出火热的温度。

他跟她说再见，然后离开了。

又是背影。

裴念看着他的背影。

等到他的身影在路口消失不见，裴念张开手心，看他给了她什幺。

手心里赫然躺着一颗包装好的果汁硬糖，和一张小纸条。

字体行云流水，挺拔秀丽：

谢谢姐姐带我吃饭。请姐姐吃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