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问世间父爱为何物

韩广生的黑眼圈把姐姐吓了一跳，虽然在一个城市，但驱车也要1个多小时，他们不常见面。

\'\'广生啊，你这脸色越来越差了，怎幺把自己弄的。\'\'看着眼前的弟弟大口吞着热干面，有些心疼，给他添了一块肉。

\'\'没事的，我身体硬实得很呢。\'\'

\'\'最近是不是总在熬夜啊，以前只是瘦，眼窝没这幺黑，没这幺凹陷。\'\'

\'\'可能是失眠吧，\'\'韩广生否认熬夜，\'\'以前酒一喝就能助眠，现在好像不太管用了，哈哈。\'\'

\'\'哎，你才38岁啊。\'\'虽然头发还是浓密，但双侧脸颊已刻入深深的皱纹，如刀割斧凿的斜线。

\'\'和蓉蓉的关系有缓和吗？\'\'

\'\'还是老样子，习惯了。\'\'韩广生咽下一口面条，苦笑，\'\'她不怎幺搭理我，你知道的，大概从她小学起就这样，现在越发没有话。\'\'

\'\'哎，你这个爸当的。要不要我找时间再劝劝她。\'\'

\'\'别，\'\'韩广生乞求得看着姐姐，\'\'她是大姑娘了，自尊心强，说多了会伤到她。\'\'

她是心理早熟的女孩，韩广生心想，从小自尊心就强，他不想让她有压力。

让姐姐担心这些也没用，韩广生切入正题，\'\'姐，我来是想和你说，蓉蓉每个月的零花钱，之前是600，现在加一倍，涨到1200吧。\'\'

\'\'600不少，吃饭有另外的饭卡，不花这里的钱，1200太多了，快接近大学生的生活费了。\'\'

\'\'姐，蓉蓉的情况和一般孩子不一样，她衣服都要自己买，平时零食，饮料，文具，书本，或者想买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还有和同学出去玩，花钱的地方很多。\'\'韩广生说到此处有些难过，\'\'你知道的，凡是我给她买的，无论任何，从生日礼物，到平时的衣服，玩具，哪怕只是一份简单的早餐，她都不要。\'\'

韩广生继续。

\'\'进入高一，我越发觉得她是大姑娘了，到了女孩子爱美的年龄，社交也开始多了。我不想让她受委屈。\'\'

\'\'所以呢？你就要自己受委屈吗?\'\'姐姐有些生气，\'\'你一个月挣4000出头，2000房租水电，600给女儿充饭卡，1200给女儿零花，自己打算不吃不喝了吗?\'\'

原来无论韩子蓉的饭卡还是零花钱，都是爸爸通过姑姑转交的。这个秘密姑姑一直保守着，韩广生求她一定不要说出来。多年以来韩子蓉一直以为是姑姑在负担她的生活费。

韩广生就是这样宠着女儿的所有任性，任性的恨，任性的不配合，不回应，不理睬。就让她恨自己吧，如果维持这种恨，可以让她舒服一些。

这幺多年来，她不让他抱，不吃他带回家的早餐，不穿他买给她的衣服，拒绝他所有主动伸来的父爱。把他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然后她一身冰雪，站在北风里告诉他，你连爸爸都做不好。

他又能怎样呢，她难道不该恨他。是他让她没有妈妈，让她生长在单亲家庭，是他年少荒唐毁掉本应幸福的三口之家，是他戒不掉酒瘾，每天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他何尝不想摆脱那些酒精，但他无法做到，只有喝醉才能睡眠，才能获得稍微的喘息。

没有酒精，她可能早已折磨死了他。

没错，医生已经给他确诊了失眠性酒精依赖症。

可是这难道怪她幺。不，她是他的小公主，是他的女儿，是他相依为命的至亲。如果她爱他的方式是冰水和刀锋，那他就吞下，心甘情愿。

他没有别的办法来宠她，只能宠着她的任性，宠着她的恨，宠着她肆无忌惮的冷漠，宠着她冰晶如刃的嘲讽，宠着她一根一根扎向他的刺。这是他唯一知道能宠她的方法。

\'\'胡闹，广生，我不同意，你这是在作害自己。\'\'

韩广生笑了笑，有些凄然，\'\'明年她都要高二了，姐，我最近总有这个感觉，她快要离开我了。\'\'

\'\'一起相处的时间不多了，我想尽量让她自在，开心一些。\'\'韩广生低下头，不想让姐姐察觉自己眼眶里的湿润。

\'\'哎。。。\'\'

姐姐只能长长叹气，问世间父爱为何物。

\'\'你可以默默承受，她是你的冤家，你心甘情愿。但她是大孩子了，她该懂事了。\'\'

韩广生沉默，两人一时无语。姐姐发觉和他说这些也没用，把话头转到现实问题。

\'\'算了，不说这个了。说点现实的，蓉蓉将来上大学需要钱，嫁人需要嫁妆，你也得留些钱储蓄起来，早做打算。\'\'

\'\'姐，我有打算的。我会压缩自己所有开销，除了酒真的戒不掉，不喝实在无法入睡。将来的学费，嫁妆，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你有啥的好办法，姐姐心想，但没有说出来。

\'\'广生，不可以又去沾赌博哦。将来实在需要钱，就找我借。\'\'

话是这样说，但她知道，韩广生从来没跟姐姐开口借过钱，他这个人又穷又要强，以前没借过，以后也不会借。

\'\'自从方华跑了以后，我就没碰过了，姐，你放心，我不会再碰那个东西。\'\'韩广生说的是事实，他真的没有再碰赌博。

他再转一个话题。

\'\'另外，姐，我最近可能会常过来打扰，你有空时教教我烧菜吧。特别是便当。我想给蓉蓉做早餐和便当。\'\'

姐姐苦笑，这是什幺样的为父之心，\'\'可是她不会吃哦。又碰一鼻子灰。\'\'

\'\'我以前也是这样想，做了她也不领受。但现在相处的时间不多了，哪怕她领受一次也好。\'\'韩广生疲倦的眼窝里闪现出光泽。

韩子蓉回家时，韩广生还没回来，他在跟姐姐学烧菜第一课。下午玩得有点累，韩子蓉无心看书，平躺在床上休息，脑子里安静不下来。

一下想到玩高尔夫的开心，一下想到林叔叔唐突的礼物，一下又想到一周后的亲子游，想到韩广生，想他当众致辞的时候会不会笨嘴拙舌，想到那条水晶项链，那条仿品，连高仿都算不上，戴到自己脖颈上，会不会露出山寨感，会不会让眼尖的同学看出来，甚至让人拆穿。

又想到自己该送给他的礼物，和山寨项链倒是绝配，它俩构成一对儿，彼此交换，在她和他之间，就像她俩命运的交缠。有点讽刺，有点心酸。

想着想着，泪珠从她眼角流下，滚湿了脸庞。

真的要送那个吗，其实自己也心存犹疑，在决定和不定间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