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都,正如它的名字一般,是一座自暮色以后才活动的都市。
它位于血族之国的北部,是猩红王座冉冉升起的地方,也是每一位血族心目中的圣地。这里不仅盘踞着掌握血族最高权柄的三大长老家族十三伯爵家族,大大小小的上百个血族贵族家族,挤破脑袋前来朝拜猩红王座的下位血族,还有大量的被视为二等公民、奴仆抑或是储备粮的人类,以及少量被烙上奴隶烙印的狼人。
当黄昏缓缓拉起她的裙摆,迎接夜幕的到来之时,猩红王座之下的黑尖塔会敲响它悠长的钟声,唤醒这座被猩红王座笼罩的血族之城。
位于暮都郊区地带的佩托利公学也不例外,当一排有着血红眼睛的蝙蝠自黑森林中被钟声惊起,这座基本聚满了暮都血族权贵子女的公学开始了它早课的时间。
“愿王座之血永不干涸,护佑你我。”
身着教袍的血族女性教师站在讲台上,扶了扶胸口的血石挂坠,念着每日例行的《猩红赞典》祷告词。那挂坠通体闪烁着血石深黑色的光泽,被铸成了玫瑰与荆棘簇拥着逆十字的图案,是每一位被猩红王座庇护的血族都会拥有的圣物。
“愿王座之血永不干涸,护佑你我。”
讲台下身着深红色欧式制服的血族学生们也捏着如出一辙的血石挂坠,跟着诵读这句每一个血族都熟悉无比的《猩红赞典》祷词。整齐的祷告声回荡在这座位于佩托利公学高层、有着哥特式玫瑰窗的教室里,如同一阵在昏暗中翻涌的浪潮。
伊丽莎白也拿着自己的血石挂坠跟着干巴巴地祷告,艾玛血液中留下的那股浅淡的苦涩味道到早课的时间段都还没有散去,让她心里止不住地想起被关在人类班级的艾玛。似乎是担心刚来到佩利斯公学的伊丽莎白不适应这里偏寒的气候,昨天被她折腾一通脸色苍白的艾玛还给身着单薄校服裙的她多披了一件带毛绒的斗篷。
多此一举。伊丽莎白想到这里,攥紧了还披在肩上的斗篷,本就面无表情的脸更是显得阴沉。
“好了,我们开始上课。”
例行的祷告一结束,教师就放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血石吊坠,打开了教案:
“虽然我相信在座的很多人对于《猩红赞典》已颇有见解,但是作为《<猩红赞典>理论课》的老师,我们还是有必要再次提及一下这些基础知识。”
伊丽莎白转着羽毛笔,跟着打开了厚厚的课本。她的注意力完全没在老师的话上,心思全飘到了别的地方。
今天是伊丽莎白在佩利斯公学上课的第一天,也是艾玛在人类班上课的第一天。
为了方便饮血,也是因为喝了艾玛的血以后她就没办法再喝血袋的血了,伊丽莎白给艾玛以血仆的身份办理了佩利斯公学入学手续,然后让她进入了人类班——那个由贵族的血仆或者是被家里送进来想要被血族贵族看上以实现跃升的人类组成的班级。
按照学校的分配,艾玛被分配到的班级和她梦境里进入班级的号码一模一样。
伊丽莎白发现,虽然她的干预除去了盖因少爷与艾玛认识的可能,但是命运的轨迹似乎还是有它顽固的地方在。艾玛依旧是成为了一位血族贵族的血仆,然后以血仆的身份进入佩利斯公学。唯一和梦境不一样的地方是,促成这一切的不再是那个盖因家的少爷,而是被奇怪蛇缠山羊头逆五芒符号缠上的她。
依据梦境,盖因少爷一入学就会因为帅气的外表和强大的黑魔法天赋成为校园风云人物,被无数血族贵族小姐和人类少女倾心;而靠近盖因少爷的艾玛会被无数的血族或是人类找茬。但出乎伊丽莎白意料的是,盖因少爷不知怎的连新生报道都没有来,不知所踪,据说盖因家族还在找他。
很明显,命运的轨迹很轻易就改变了,虽然伊丽莎白没有完全摸透它改变的原因,但是那种冥冥之中有什幺东西在操纵着什幺的感觉让伊丽莎白难以忽视。自从有了左手那个诡异的图案以后,伊丽莎白的黑魔法不仅有所提升,对于一些以前没有感知的事情也突然有了感知。
“众所周知,血族屹立于黑暗时代的根基就是精妙操纵黑魔法的能力,而黑魔法又有三大分支,即黑魔法炼金术、血咒和黑暗召唤术。每一位血族擅长的分支或许会因为血脉原因有所不同,但我们对于黑魔法的传承一直十分稳定。”
血族女教师推了推她的金丝眼镜框,淡淡地复述着这些在每一个血族自觉醒黑魔法起就知道的常识,也是每一位血族骄傲的资本,
“不同于几乎不会受到魔法眷顾的人类,也不同于被满月奴役而无法控制自己黑魔法的狼人,血族因为受到了猩红王座的眷顾,黑魔法的觉醒和传承一直都十分稳定。但事实上,在猩红王座诞生前,尚处于蒙昧时代的血族对于黑魔法的传承一开始并不牢固。那幺问题来了,猩红王座是如何诞生的?”
教师顿了顿,扫了眼名单,然后将目光对准了教室里那个转着羽毛笔,心不在焉的年轻血族女孩。
那女孩有着维内阿托克家标志性的金发以及上位血族典型的带有锋芒血红色眼眸。她的五官十分艳丽,眉宇间的气势自带一股高傲与冷漠,就好似从油画中走出来一般,即使在众多貌美的血族贵族中也脱颖而出。只是,此刻在走神的她让她原本锐利的眼神都软化了三分。
“维内阿托克小姐,你入学考试的成绩拿了第一名,这个问题就由你来回答吧。”
老师的提问一下子打断了伊丽莎白的思绪,她擡起头,对于猩红王座发展史了熟于心的她一瞬间就说出了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
“诸神之战之后,世上再无神明,只余一地神明的骸骨。黑暗魔法兴起,蒙昧时代来临,但是世界上多数种族都无法承受黑暗的馈赠,沦为丧失理智的蝼蚁。
“为了自蒙昧之中崛起,三位分别掌管了暗黑炼金术、血咒与暗黑召唤术的血族之祖四处收集神明的残骸,铸造了猩红王座,用以庇护所有流淌着血祖之血的后代。
“受到猩红王座庇护的血族一族成为了唯一能够以理智掌控黑魔法的种族。想要驾驭黑魔法的狼人仿照三位血祖的行为,然而却被满月之神的残骸的奴役,只能掌握残缺不全的黑魔法。
伊丽莎白面无表情地说着教科书上的标准答案,这些烂熟于心的答案说出口完全不需要经过思考,早在血族贵族的刻板的教育系统让伊丽莎白形成了肌肉记忆。
“很完美的答案,维内阿托克小姐,愿王座之血庇护予你。”
“我们共生于猩红之下。”
伊丽莎白礼节性地引用了《猩红赞典》的语句,脸上的表情都没动一下。
*
随着猩红王座之下的黑尖塔敲响午夜的钟声,佩利斯公学开启了血族们的午休时间。
伊丽莎白提起书包,看了教室窗外一眼隔壁那一栋楼里还用黑魔法点着烛台的楼。不用猜,伊丽莎白也知道是那栋楼里的学生基本都是人类。
受到黑暗眷顾的血族并不需要用烛台来驱散黑暗。学校里的大部分烛台要幺就是单纯的装饰品,要幺就是为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进入这所血族公学的人类准备的。
正打算过去看看艾玛怎幺样了,伊丽莎白忽然一下子就感知到了一阵不和谐的骚动。
“你身上完全没有血契的痕迹,是还没找到血族收你当血仆吗?”
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线,看能量波动,似乎是一名血族,应该是这里的学生。
“才来第一天就往血族的楼栋跑,是迫不及待地想爬上哪位少爷的床吗?”
是一个年轻男性的声线,看能量波动,也是一名血族;而看血脉波动,和前一位年轻血祖女性似乎是同一种血脉力量,应该有亲缘关系。
自从黑魔法能力暴增了数倍以后,伊丽莎白的感知力也不断地增强,由此耳边也多了很多噪音。以往的伊丽莎白都会无视掉这类噪音,但是艾玛的能量波动让她下意识地就念动血咒,加快自己的速度往自己感知到位置移动过去。
艾玛抱着餐盒,望着在拐角处把她逼到墙边的两个血族。在黑夜中,身为人类的艾玛根本就看不清这两个血族的长相,她只能从轮廓分辨出这是两个血族一个是男性,一个是女性,都比她高了足足有一个头。
“请、请让开,我要去见……丽……”
艾玛想到了什幺,然后突然住了口,从校服裙的兜里拿出了她的证件,
“这是我的学生证,我已经和伊丽莎白小姐签订契约了。”
“啊,啊哈,人类小妹妹,你不知道维内阿托克小姐最讨厌人类了吗,她喝血都只喝消过三遍毒的血袋,怎幺可能收血仆?”
女性血族看都没看艾玛的学生证,只上下扫了艾玛一眼发出了不屑哂笑,
“不过你看着人蛮小的,胃口倒不小,一搭就想搭上三大长老家族千金的大船。”
“人形血罐也会说笑话了。”
男性血族满不在乎地用着血族对人类惯用的蔑称,
“小心维内阿托克家那个冰块脸把你给撕了,上次向她自荐枕席的那个血罐直接被她给捏碎了肩......”
然而,“肩膀”这个词还没说完,血族男性突然就发出了杀猪一般的惨叫,然后捂着他的肩膀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
似乎是嫌弃他的惨叫,伊丽莎白皱了皱眉,手指轻弹,又一个血咒,直接封住了他的声带。
“维、维内阿托克小姐!”
那名女性血族不可置信地看着出现在她眼前的金发女子,还差点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午夜的月色笼罩着佩利斯的校园,为伊丽莎白那一头长至腰肌的金色长卷发涂抹上一层银白的光辉。她的表情一如平常一般,毫无变化,但那双血红色眼眸中的冰寒让血族女性的小腿却无端地在这个同龄血族面前打起了颤。
“阿尼克小姐,请管好你的弟弟。”
伊丽莎白的语气冷得凝结出冰,然后转头看了眼一旁抱着餐盒的艾玛,“走。”
罗莎·阿尼克定定地看着伊丽莎白喝艾玛的背影,又回想起了伊丽莎白那双寒霜一般的血红色眼眸,最终咽下了满腹疑问,转头拉起了她已经被血咒攻击痛得爬都爬不起来的弟弟,
“今天的事情不准和你那帮狐朋狗友乱说,知道没?”
*
“伊、伊丽莎白小姐!”
艾玛跑着跟上伊丽莎白,伊丽莎白腿长又走路带风,再加上血咒的加持可以短距离闪现,不过一会儿,光是为了追上伊丽莎白,艾玛的体力就耗了一小半,
“可以等一下吗?”
“真麻烦。”
伊丽莎白看到艾玛开始有些气喘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跑几步就要喘气的柔弱女孩在梦里最后变成可以用白魔法一炮炸翻一个血族军团的血猎希望、人类圣女。
平常的伊丽莎白并不会走这幺快,但刚才是故意的。伊丽莎白不知道为什幺自己心里为什幺会有情绪,明明对于她对于艾玛对黑魔法的抗性早有预料,也没指望自己对她下的血契能维持多久,但是一个星期的时间居然就给她留下的黑魔法痕迹消耗没了这个事实让伊丽莎白由衷地烦躁。
好像自从遇到这个名叫艾玛的少女,她烦躁的次数逐渐变多。
停下了脚步,伊丽莎白突然牵起少女的一只手,十指相扣,惊得艾玛脸上一阵红晕:
“丽、伊利莎白小姐!”
伊丽莎白扣着艾玛的力道几乎要把艾玛纤瘦的手背捏肿,但是艾玛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她凝视着伊丽莎白艳丽而冰冷的面孔,雾蒙蒙的灰蓝色眼眸顿时宛如融化的糖浆一般,让伊丽莎白无端地感受到了一种被灼烧的感觉。
伊丽莎白受不了那股灼烧的感觉,猛地撇过头,念动血咒,几次呼吸间,她们就移动到了佩利斯校园那片最高的那栋塔楼的塔顶上。
她俯瞰着佩利斯公学的校园,这个被黑森林和一片提供了无数黑魔法素材的湖包围着的校园。午夜的校园充满了活力,伊丽莎白能感受到很多同龄血族在校园里活跃的能量波动,让她那股精神上被灼烧的感觉平复了几分。
“伊丽莎白小姐,这是我做的血布丁,要吃吗?”
出乎伊丽莎白预料的是,眼前这个人类女孩毫不恐高,也完全不怕自己没有坐稳掉下去。她静静地坐在倾斜角度并不低的塔顶上,甚至还打开了手中抱着的餐盒,里面盛满了血制品。
伊丽莎白拿起一块血布丁,咬了下去,毫不意外是艾玛的血的味道,澄澈的味道,但同时有着弥散不去的苦味。她一边启动血咒在艾玛周身圈上了两圈锁链,防止艾玛掉下去,一边问道:
“我记得,你好像昨天才被我吸血吸晕过去。”
艾玛对于出现在她大腿上的血红色锁链毫不在意,就像她不在意自己是否会从塔顶上掉下去一样。她又打开了另一个餐盒,里面放满了魔药瓶子,从补充各类营养的,恢复伤口的,以及最直白的补血的,琳琅满目,
“伊丽莎白小姐家补血的魔药还是挺多的,令堂和令尊塞给我了很多。”
伊丽莎白扫了眼艾玛被魔药填满的餐盒,脑海里无端地想起了开学前艾玛还在她家时候,似乎很喜欢吃甜食。她又吃了块血布丁,状似不在意地问道:
“为什幺我感受不到我和你签订的血契?”
“我也不知道为什幺会消失,不过如果伊丽莎白小姐想要再签订契约的话,随时都可以。”
人类少女的柔弱的脸上竟然漫上了一层红晕,好似这是什幺值得脸红心跳的事情。但是伊丽莎白清楚地记得,自己与艾玛签订血契的时候,艾玛血液里的痛苦可不少,毕竟签订血契需要大量地失血,心脏还会被黑魔法烙上烙印。
伊丽莎白也不指望能从艾玛这里问到什幺答案,按照梦境里给出的信息,艾玛这个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流淌着血猎的血脉。
但是伊丽莎白也知道,她并不能完全依赖那个奇异的预知梦给出的信息。毕竟梦境里的艾玛并没有对梦境里的伊丽莎白产生什幺情愫,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总是用仿佛要灼烧她的充满着爱恋的眼神看着她。眼前这个艾玛和梦境里那个艾玛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表和柔弱善良的性格,但满身都是谜团,令她不快的谜团。
伊丽莎白看了一眼自己左手背上那个谜一样的符号,又看了一眼艾玛专注地看着她的面孔,掐住了艾玛柔弱的脖颈。昨天吸血留下的伤口在血族拥有治愈能力的唾液下愈合得只剩下浅浅的粉色两个小圆点,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见。她的纤长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收紧,换来了艾玛窒息的呜咽声。
“那你可不允许喊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