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岩问妈妈:世界上有无条件的爱吗?
大地回答:妈妈爱你呀,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礁岩腹诽道,可是如果我不够优秀、不够听话,你们就不会爱我。
礁岩头上骚乱聚餐的猴子们又在一边清高一边自以为是地叫嚷着不够尊重长辈、不够合群,礁岩甩下筷子走人了,内心的怒火将石质烤成空洞:不活泼了?你当我是猴子啊。不爱说话了?当然了谁会喜欢跟把自己说的话都当屁放的家伙说话?不以为意就算了也别在你觉得无聊的时候过来骚扰我好吧。我看我的手机关你什幺事?吃完饭看看还不行了?不好意思我高考考得稀烂也就只上了个破学校知道你瞧不起,但现在的时间我想怎幺安排还是得看我的吧。
大地虽然看着种子破土发芽,不知不觉种下的花已经长成不认识的藤枝;虽然由自己亲手摘培,不知不觉手中的星体已偏离预想的轨道;虽然仍旧希望一切如愿越来越好,双眼看不见的地方却有东西在腐烂。一切不知不觉。一切不知不觉。
大地的心愿坠在水中,砸成一块礁岩。
礁岩沉默地蹲在海边,太阳要落下了,夕阳的不可留恋之处就在于它还会带来无尽的黑夜吧。去的便去,留的便留。我……我还在其中。自我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有太多想改变的东西
我以坚强伪装起来的 脆弱灵魂
面对真实 震颤和逃避
我以伪装修补起来的 紧密防范 面对软肋 仓皇又无措
“没有承认逞强的余地,没有示弱的必要。”
高中时期尽乎所有的境况,全力为自己而思考,为了向他们证明——不论是转班、还是集训、还是艺考、还是复读。
我曾对青春不屑一顾,只因想赶快前进,得到现在没有的成果。
我曾对当下嗤之以鼻,只因相较于他人,我在获得简单的快乐上不断失败。
需要时刻才会戴上的低度数眼镜、一天到晚都不曾取下的有线耳机、必须每天中午都来一罐的拿铁咖啡,都是一种掩饰、防御,不想看清路过的陌生人、不想听身边人的闲言碎语、不得不在困倦中抽出清醒的利刃。
周围的环境无法改变、无法挣脱,但是擡头可以看见遥远夜空里明亮的月亮。
那颗如女神一般高高挂在天穹的洁白星球,到底是什幺样的人?口中说的、手里做的,要如何确认那个「形象」?
原来她们出生在同一年,比起自怨自艾的礁岩只会写:
春天的风在肆虐,完全没有静谧的样子。原来有些感受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模糊,我站在最高的地方,和过去不同地心悸,和过去一样地颤抖。低头俯视黑暗里的光圈,像是救赎、像是专门为我准备的舞台。等待着、嘲笑着我的粉身碎骨。
自己现在这幺糟糕的性格就是这样常年被挤压出来的吧,人生像个大烹锅,我所经历的一切都被扔进去,熬、熬、熬,熬过时间,熬出酸涩和疼痛,熬出来的东西不成人形。
自我不可靠,背后的人们也并不可靠,解剖自己就面临着开膛破肚后被别人刺穿的风险。
这是月亮拿下676高分,而且已经考过雅思拿到国外院校offer时写的:
寒窗一十二载,携书剑,路茫茫,不见北海鹏,朝阳凤,只念那未许青云日。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昨日之日难留,明朝之朝犹在,未来未离怎可轻言弃!明年此日,自又是举子纷忙,你我散若零星,放眼处虽为同一溪夏日绵长,举手难相及,可有心笑谈往昔,思那当年书生意。
礁岩很钦慕。这可比礁岩读书最牛的妹妹还厉害,跑香港考了几次雅思拿到offer之后,她便拒绝参加高考,她的父母、亲戚、同学都好奇她会考的怎幺样,但最后任性的小公主也没去考。真是个见好就收的丫头片子。
世界无论从什幺意义和方面上说,都是分等级和水平的吧?优秀的、卓越的、巅峰的,谁都在追求更好的,成功者摘取欢乐和尊重,失败者汇集眼泪和愤恨。
破碎的礁岩又碎裂了一块:
那幺几年啦,我觉得就我没有变。
虽然改变出了什幺不一样的东西,但是没有变得更加靠近自己的期待。
别的人,声音也好,脸蛋也好,身高也好、见识也好,经历也好,技术也好……
好像就我偏离了轨道,停滞不前。踽踽地、踯躅地、侧目看着那些人。
别人赞美欢庆某种事物的诞生。但它对于我黯淡无光。我试着探索意义,我有时望见这世界中明灭的光亮,也瞟见犄角旮旯里铺散的阴暗。
我因为光亮而爱慕它,却又为这暗恨而恐惧。
向往着,又颤栗着。
害怕着,不知道责备谁。
好像就我被抛弃了。就好像时间不曾来过我这里。就好像一切都没有什幺意义。
上一届集训认识的小伙伴们来看她,吃完饭后礁石又感受到了她本不愿意感受的东西,自己又落伍了,复读生和大一新生可没有什幺共同话题能聊。大家聊着各自的学校和专业,只有她还在原地。
礁岩:有什幺好的应对方式幺,面对无力的
月亮:坦然……
礁岩:好吧。你现在在干嘛?
月亮:随手做一点题。
礁岩:随手,做一点。不愧是学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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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欢的名字、不愉快的经历、不满意的现状让人想要丢弃,对自己忽略,对他人遮瞒。每一次,跟任何一个人的,对任何一方面的比较都以“我也不差”结尾,虚荣埋下它的暗毒,从四肢百骸进入、扎根,如插花般把自尊严峻地扎在脸上:你也爱面子吗?
礁岩:人活着真无奈啊。
大地:有什幺时候有这种感觉
礁岩:活着的时候。
圆满的月亮散发着引力,海浪一波一波,从海岸慢慢擡升,与礁岩交集。
月亮不仅写的一手好字好文(过十年我也能一眼认出她的笔迹),还会钢琴,喜欢摄影,做手工。
她发来异国的红叶、自己挖的南瓜灯、教堂里的烛火,去逗公园里的大胆小松鼠、在公共厨房里立着平板写作业、在草地上对着远处玻璃自拍,所有照片看着都那幺生动和缤纷,她们的接触逐渐频繁、紧密,从群聊发展成单独私聊,从喜好聊到现实生活,昵称、常用的颜文字也在变化,有些暧昧的打趣群里的大家一定也能察觉吧?她们的关系更加特别了。这是礁岩自我感知的,还有点自豪。
从秋至冬的时间里,礁岩会听着对方发来的早安语音第一个踏出合宿的居民楼,紧锣密鼓的一天里能交流的空闲并不多,早上天还没亮她就起床,平日已经被画技进步挤得焦头烂额,还真压根没时间闲聊,她们也还有着半个地球的时差,等晚上回到寝室继续画一二小时,那往往已经是凌晨了,发出一句早安,或是看完对方发来的晚安,礁岩该入睡了。艺考集训就像一次赶猪去集市,撕下一张又一张明码标价的画稿,万幸在集训机构还能自由使用手机,都因为学业而万分忙碌,空隙的喘息才那幺弥足珍贵吧。礁岩在难得的短假专门画画送给她,互相赠送爱听的歌曲,月亮还为她补唱过生日歌,害得礁岩在面馆里哭鼻子。
未曾见过面的月亮简直成为了心灵支柱,性格相处融洽,想法也合得来,月亮还想学习绘画来向她请教,而礁岩曾想弥补小时候的遗憾去学习音乐;她们聊爱好,聊思考,聊一片刚捡的秋叶,聊一只路过的猫咪,聊妈妈与家庭,聊哲学与人间,对方的温柔如一盏明灯,礁岩从料峭的空洞中收集起细碎的希望。不然呆在阴冷困苦的这里真是没有一点值得高兴的事,刚刚她差点被寝室破桌子挺立的长钉子扎到腿。
月亮当然也不是一尘不染毫无烦恼。留学生活,在不熟悉的街道,陌生孤单,不太适应的生物专业,解剖小白鼠和青蛙,难以直视。礁岩贴心地安慰着对方,没有实际解决办法也没有问题,她甘愿当那个只会动嘴皮的垃圾桶,给予情绪反馈,这不是正是网友存在的价值嘛。
可关系的进展会一次一次打破距离的间隔,一个月、三个月、半年,某一天,潮汐带来了信号:她想要更了解礁岩。
可能是因为月亮热爱、且不惧畏分享,因此对于礁岩之前没怎幺具体细致地聊自己的事并不太在意——但是她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涨潮时溢满难以抑制的好奇,退潮时隐下没有说出口的在意,等待明天再次相见。与礁岩的对话井里已经盛满她生活的痕迹,她的潮汐、她的模样的一部分已经映照在彼方眼中,每一句话语的波浪都为她反馈着礁岩的触感,耐心、幽默,热情、好捉弄,自卑里带点顽皮,礁岩说自己的感情会像镜子,尽力反射面前之人的感情,若她……投入一点点依恋,会得到什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