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隶书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却偷偷咬紧着后槽牙,他深邃的眼眸如冬夜的寒冰,对着乔行书热烈的眼神散发着冷烟。
「长辈们都在场,你们兄弟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乔金权掌管了乔家多年,尽管两鬓发白,还是不怒自威,现下他虽然春风满面却稍微不满,长辈说话的时候晚辈要乖乖听讲是乔家的家训。
乔行书嘴角噙了笑,他再把手中白酒倒满走到乔金权的身旁,擡起酒杯:
「大伯,行书逾矩了,自罚一杯。」
他放低酒杯,杯口敲在乔金权酒杯的杯身,将姿态摆到最低然后一口干掉。
乔家三位爷肉眼可见开怀,乔金权威严的眼神难得充满慈爱,他看着眼前兄友弟恭,心中满意。
南城乔家是百年大族,经过几代人的耕耘奠定了南城的商业帝国,由大哥乔金权掌权经商,二爷乔金财则是坐稳政治地位疏通管道,三爷乔金宗是现代大儒,任职于南城柳宿大学新媒体传播系教授。
「要说这八面玲珑还是行书,这点你哥确实要学学,打小就是个闷葫芦,国外待这么久了也不见活泼一点。」
听见自家大哥夸奖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乔金财连忙摆摆手,又举起手中酒杯对着众人晃了一轮干了。
「这是隶书回来大家才有空这样放松,不然平常咱自家人连要见个面都是在董事会上,连话个家常的时间都没有,多磕惨。」
平时寡言的乔家三爷乔金宗终于开了金口,他淡淡笑着,语气十分温和。
「二十四小时的飞行时间,刚下飞机就被拖来陪我们几个老头喝酒已经很有孝心了,等甜汤出来后三叔再跟你们俩的父亲续摊,你们兄弟再自己续了阿!」
乔隶书没有说话,他只是又擡起了手中的酒杯然后又敬了一圈,
他也曾活泼,他也曾热情,他也曾是个孩子,他也曾拿着心爱的玩具迫不及待的与爸爸妈妈分享,却只有换来冷淡的回答。
一次又一次的冷漠,一次又一次的敷衍,为了得到父母的重视他成为的最优秀的孩子,他对父母的爱最后换来了继承人这个沉重的枷锁。
谈笑风生之际,乔隶书已经将甜汤依次敬给乔家的三位爷,已经染上醉意的眼睛终于对上了那双带着戏谑的双眼。
他们有同样的基因,眼睛都略长且上扬,眼睛炯炯有神,眼尾细长像把弯刀带着勾,一个眼神就能攻破了人的心。
乔隶书使了个眼色,乔行书站起又敬了长辈们一杯茶后离开了现场。
两兄弟相继上了后座后几乎是摊着,虽无烂醉,却如同泥虫瘫软,再也没有贵公子的形象。
乔隶书忍不住大掌直接巴了乔行书的头,听到他痛的哀号乔隶书脸上才有了一丝丝的快意:
「说吧,她目前是什么状况。」
乔行书揉了揉头顶,略长的卷发被揉的有点打结,他睨了乔隶书一眼,非常不满的说:
「不会吧!你到现在都还没连络上妹妹阿?」
他看到乔隶书脸上好不容易浮起的浅笑在一瞬间收回,他心中情绪有说不出的感受。
兄弟俩的年纪只不过才差了几个月,是同一时期扛过乔家铁血男儿教育的伙伴,也是最残忍的对照组,
课业成绩、操行体育都是家族长辈的谈资,乔隶书不仅出生大他半岁,在这样封建的家庭中,不仅占了长房长孙的地位,其他领域也都压他一头。
就连他从小热爱的大提琴也因为乔隶书的实力辗压而产生阴影,从此再也没碰过大堤。
刚才多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啊,怎么现在变成一副憔悴模样,才刚要奔三的年纪气质却格外沧桑。
乔行书感到释然,如今看来,谁才真的赢过谁?
他扯起嘴角给乔隶书一个笑容,微长的卷发原本用发蜡往后梳的干净斯文,此时却已经凌乱,落出的碎发勾在他光滑的前额,为他精雕细琢的五官衬出更多的少年气息。
「我们从小争到大,你处处压我一头,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赢过你。」
「但在织织这边,是我赢你了。」
乔隶书闻言将脸转向乔行书的方向,他感觉心口堵着墙,堂弟的话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愕然抓住了他的心脏,大脑短暂的缺氧,浓长的鸦羽在眼睑处盖着阴影,让他神情更忧郁了些。
「她现在的日程很满。」
乔行书晃了晃左手的手腕,白瓷的RM055才从衣袖里头了个缝,伸出秒针跟他打了个招呼,他看了一眼定位在十一的短针后缓缓沉思:
「九点的品酒课结束,这时间她早睡了。」
「她明天的日程是小提专业,再三个月就是帕格尼尼预赛。」
乔隶书的眼里有一些茫然,他与织书断联的这几年,都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快速成长,成为能够掌握乔家权力的参天大树。
一切的理由只是为了让他的宝贝妹妹和未来可以得到他渴望过的自由,她不想做试卷可以不做,她不想练琴可以不练,她该自由的笑,她该自由的哭。
甚至是她能自由决定她的婚姻,她的未来可以自由选择,他会随时为她保驾护航。
但时间呢?会等吗?他忽略了在他长成大树之前,她也在长大。
车窗上的街景还在不停置换,车顶上日蚀灯光柔和显映,微弱的光照不清照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很心慌,他不在的这几年,她是否受到与自己同样的教育?
那年他快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想着她,那她呢?
负面情绪如同亲盆大雨,将他从头到尾湿的透彻。
乔行书看着兄长的反应淡然冷哼,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他稍微移动了上半身,大手才从中央的车载冰箱取出存放在里面的拉佛格,他倒了一小杯地给了乔隶书。
「喝点,提提神。」
乔隶书接过酒杯,看了手中的消毒水,意味不明的睨了他一眼,见他又勾起那玩世不恭的笑容:
「织织跟我们都不一样,从小被宠的捧着大的,是个人间无忧的小公主。」
「她考试后不论成绩与否,伯父伯母会带她去高山朝拜,去海岛度假,出国购物。」
「我知道她不想写卷子可以不写,想看漫画可以看,她的世界啊,与我们不同。」
可也是这份「不同」,让他心中始终恐慌。
乔行书说着,也观察着乔隶书的脸,讲到这些事时乔隶书的表情才有肉眼可见的松驰,乔行书继续说着:
「当然啦,小时候咱俩是被棍棒逼着做卷子,织织是懂事后自律自习,小时候武术课我们连个马步都蹲不好,织织练舞的时候光是一个压腿可以压两个小时。」
「所以她确实非常优秀。」
乔隶书终于喝掉了手中的酒,他观察着堂弟的表情,从一开始对长辈的虚以委蛇,到现在与他推心置腹,他们私下根本不用互相假装。
乔行书脸上还挂着痞痞的笑容,那双柔和瑞凤眼突然变的犀利,他话锋一转:
「但是你不在的这些年,织织的笑容越来越少了,我先回来的那阵子,她还会向我问问关于你的事。」
「到后来我主动提起时,她对关于你的话题再也没有期待。」
起伏的胸腔紧绷着,乔隶书握在中央扶手上的手用力到泛白,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车,什么时候回的家。
意识回拢后他已经站在某个房间门口,他在门前站了很久才轻轻敲了门,走廊空间很亮,只有他的周围氤氲着黯淡,夜晚空气很安静,只有沉默震耳欲聋。
他正要伸手转动着手把。
「隶少爷,您回来啦!」
乔隶书转头发现是管家方叔,他礼貌地给了笑容回应。
「好久不见了方叔叔。」
方叔刚换下管家制服,他慈祥的眼神充满关爱:
「您找小姐吧?她已经不住在主栋了,夫人说您不在的时间太久,宅内不能没有人气,让她搬到后栋跟您一同居了。」
「谢谢方叔。」
他回到房间,相同的格局,陈设早已被翻新过,是新颖的简约大气风。
格局通透,特殊订制的海斯腾床垫占据了房间的五分之一,浅银灰的床包自然垂坠,深蓝色皮革包裹着床架向地板延伸,深灰色的大理石地板磨得锃亮,不得不说乔母的眼光毒辣,所挑的东西都很符合他的性格,沉稳、内敛、冷淡。
冷淡色调的房间唯一显眼的只有静静站在床前的五个铝合金行李箱,它无声地告知着这个房间的主人终于回归。
整理好一切,他将房间、浴室与阳台的灯光全部打开,躺在床上阖了眼,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