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木扶手上淡淡的纹路像是漩涡。
暮春将要入夏的时节,绿却觉得有些冷。即使龙对温度并不敏感。
绿不知道自己看着可笑的胡桃扶手看了多久,他缓缓擡起头,挪开视线。
依然是这样的窗,这样的窗外的茂密的森林和暖融融的日光,这样的窗前的方桌,这样的书本。
他下意识想要开窗,这样的好景色,希瓦喜欢。弥漫着淡绿色烟雾的记忆中,她总是叫他打开窗,她说阳光是晨曦之主的恩赐,是生灵的福祉。
他总是顺着她的心意。
于是他推开窗。
尘埃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金色的光,温暖的风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就像希瓦还在一样。
绿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扬起灿烂的笑,回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床铺说:“母亲,你看!”
回应他的是寂静,良久的寂静。
绿嘴角的弧度缓缓落下,他金色的眼睛中瞳孔竖起。他生气了。但他绝不会在希瓦面前生气。一闪而过的怒色旋即被温和的笑容取代,绿眨了眨眼睛,小声嘀咕:“是我不好,打扰了你的沉眠。”
“但是,请允许我守在您的身边。”
绿轻轻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坐了下来。
床铺隐隐约约有一个睡过的人形痕迹,绿就这样含着笑意注视着空荡荡的痕迹。
恍惚间,床上仿佛真的睡着一个金发阿斯莫,温热的呼吸似乎真真切切喷洒在他发手腕,他能听到气体被吸入又呼出的细微声响,甚至于血液在她的血管里流动的声音。
绿想离她近一点,微微低头,额前的碎发滑落。
希瓦常常拨乱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说他不需要这样一板一眼,他应该自由自在。
绿忍不住想吻一吻贪睡的她,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偷偷做的那样。
绿弯下腰,缱绻地看着不存在的人,缓缓俯下身,床单被他抓出一小块褶皱。
门外有剥琢之声。
紧随着门被打开,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来人故作惊讶,“哦!抱歉,我不应该在你过家家的时候进来。”
绿没有理会红,他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又产生幻觉了。
希瓦确实已经
“小绿。”
绿的黄金瞳猛然紧缩,难以置信地回头。
依旧是,那样的窗,那样的方桌,那样的,空无一人。
绿的呼吸乱了。
“晨曦之主在上,我对你道歉。你用不着这幺愤怒,我只不过是把你叫回了现实。”
红发青年语气中没有丝毫歉意,他和绿同样拥有一双金色的眼睛,龙的黄金瞳。
绿没有答话,他保持着回头的姿势,竖起的瞳孔紧紧盯着窗户。
他在侦查魔法波动。
红发青年几步走到绿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绿树掩映,阳光给绿叶镀上一层金,一只雀正好飞过。红发青年讥笑:“哦?难道你想去抓那只鸟?你已经不是幼龙了,绿。”
绿收回视线,鼻翼微动,厌恶地拉开了和他的距离,“你最好离我远点,红。”
“你不是在过家家吗?”红拉开那把胡桃木椅子,靠背朝前,长腿一迈,跨坐在椅子上。红的笑容更盛了,露出满嘴尖牙,“继续演啊,演母亲爱看的兄友弟恭。”
绿一反常态,没有恶毒地反驳,像迷雾森林里最古老的树一样,露出了红可能一辈子也理解不了的神情。绿说:“她很天真。”
红耸了耸肩,“的确。我简直是红龙的耻辱,居然和你们在一张饭桌上吃饭,陪她演了这幺久的戏。管一只绿龙叫大哥。”他像想到了什幺好笑的事,“哦,你知道幺,我们被称为‘五色神光’,色彩龙,五色神光!只要对他们有利,这群愚昧猪猡就会感恩戴德,用一些虚名来搪塞。我要他们献上财宝,数不清的金币!”
“你这样说了吗?”
“当然没有。”红把脑袋搁在椅背上,“你知道的,母亲不希望我们这样做。”
绿微妙地眯起眼睛。
红挑眉,他已经习惯绿在这问题上的锱铢必较:“我的长兄,与其在这里吃我的飞醋,你不如去迷雾森林把她的丈夫一剑杀死。我是你的弟弟,那只精灵是她的丈夫。世人皆知的丈夫。”
绿不想一剑杀死那只精灵。
他想吞吃他。
毕竟绿的剑术还是精灵教的,精灵送的月刃也还在他的宝库里。
吃掉精灵做什幺?
变成他的样子,和母亲并肩。
可是绿不甘心,为什幺不能以绿的样子与母亲并肩?
不,他做到了。
他已经是世人称赞的龙了。
他是母亲的“长子”,美蒂奇家族的实际掌权人。
他知道他要的不是这样的并肩。
“你出神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红说。
绿当然知道。
“就像我从前说的,我应该帮你找几个漂亮姑娘来,”红脚蹬地,椅子前倾,他凑在绿面前,像只吐信子的蛇,“有着迷人的浅绿色眼睛,和晨曦般金发的姑娘。腰肢不纤细,肌肤不细腻,经历过生死之战,一剑能捅死你的漂亮姑娘。”
绿的黄金瞳幽幽盯着红。
“我有时候想,母亲对你的偏爱是不是因为,你的鳞片和她的眼睛是同一个颜色。后来我觉得,因为你是她的第一只龙,第一的意义总是不一样的。”
红感觉到绿的心情好了点,他奸计得逞:“然后,我认为,因为森林里的精灵与绿龙世代为敌。母亲需要一只背叛了种族的绿龙,为她长久守护精灵王国。”
绿的手上金属光泽的翠绿色鳞片一片片暴起,金色的竖瞳像熊熊燃烧的太阳,他的语气依然冷静:“如果你只是说这些来激怒我,你可以滚了。这里是母亲的卧室,我不会在这里动手。”
“感谢您的仁慈,我敬爱的长兄。”红的嘴角挂着恶劣的笑,“好吧,其实是母亲的雕像做好了。白非要非要自己背回来,我阻止不了。你最好去盯着白卸雕像。”
“我会的。”绿说,“感谢你,我的弟弟。你现在可以滚了。”
红看着他手上没有消退的鳞片,怪笑一声,“我会为你找到金发碧眼的圣武士送到你的床上的。在我操过之后。”
红说完即刻消失了。地面残留着金色的传送阵光芒。
绿甩了甩手,他的手已经完全变成了龙爪。
绿冷静地起身,清理血迹。
几十年间,绿暗中给森林使了不少绊子,某个瞬间,他感觉这样的行为很无聊,于是他不再做了。即使对于那个名义上的丈夫恨之入骨。在未来漫长的时间里,和希瓦美第奇名字靠的更近的,一定会是他——库林美第奇。
*
黑靠着树,手里攥着一根鱼线,鼻翼翕动,闻到血腥味,没有回头就道:“又和大哥吵架。”
“他疯了。”红在河边冲掉手上的血。
黑不满:“你把我的鱼都吓走了。”
“不会的,我帮你打窝呢。”
清澈见底的湖里,鱼群惊散,旋即聚拢成黑压压一团。
“你们天天这样小打小闹没劲,干脆直接干一架打个你死我活,以后都不吵架了。”
“你和他就不吵架?你怎幺不去和他打?”
“我是母亲教出来最有素质的龙,尽量不动用武力。”
“得了,你只打得过小白。丢人。”红捡起一个石子,食指一弹,一条鳟鱼翻起肚皮,他招摇地笑出一口锯齿状牙齿,“这样下去大哥会死的。”
黑盯着那条死鱼,“谁都会死。”
“不一样,黑。绿的一生完全被母亲毁了。阿斯莫有一百六十年的寿命,母亲作为神选者,本可以逃脱死亡,她却选择自然地衰老,死去。龙的一生有多长?她只用几十年,就给我们剩下的几百年,几千年都挣脱不了的囚笼。绿和我们不一样,他更可怜,因为他的心思,他的爱。”
“父亲呢?”
红嗤笑,“那个懦弱的精灵。见到母亲说话都结巴。如果绿出生在那片森林,和母亲有婚约……”
黑毫不留情地说:“那你就要管绿叫爹地了。”
“……”
“母亲真的不知道吗?她那样偏爱绿。”
“哦,”红耸肩,“善良的阿斯莫一念救下幼龙,从此对这条龙的一生负责,倾其所有,就这样。”
黑攥着鱼线的手微微上提,“那我们?”
红撇了撇嘴,“绿的玩伴。”
黑猛地一拉,一条鳟鱼,“不,我是母亲的孩子。”